这可能是上海玻璃博物馆里展品说明最长的藏品。
展柜不大,沿着展柜右侧一水排开几米远逾二十块展板——文本量巨大,可读性堪忧。如果问粗略扫一眼的观众上面写了什么,大抵会收到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回应波洛涅斯式的回复:字儿,字儿,字儿……
所以让我们从藏品和对藏品的讲述两方面讲起。
“
假设我们试图回忆起一个被遗忘的名字。我们的意识状态是奇特的。我们的意识会出现空白,但这并不只是空白。这是一个强烈活跃的间隙。
——William James
”
物的实与虚
《遗弃之物》(The Castaway)是来自于一个艺术双人组的艺术项目《虚空博物馆》(Museum of Nothing)的一部分。
双人组由来自英国的Ben Clement和生于丹麦的Sebastian de la Cour组成。二人在伦敦UCL巴特莱学院共同学习建筑学,自2006 年以来一直以benandsebastian(本和塞巴斯蒂安)的身份合作创作,作品以研究型项目为主,最终成果兼有实体雕塑和理论写作。
玻璃博物馆所收藏的这件作品由一个木胎皮革箱和无色吹制玻璃共同构成。皮革箱看起来古朴陈旧,其中贴合箱体曲线的玻璃器则简洁现代,二者有着外观上的显著年代区别——玻璃器的造型是根据更具历史的皮革包装箱内径尺寸所反推,当代重新吹制而成。
这一皮革箱原是属于丹麦哥本哈根的博物馆,它曾经应当是为某件博物馆藏品定制的外箱,而原本应收于其中的作品却在时间中遗失了,没有人知道它原先是用来装什么的了,关于其内容的身份和来源的所有信息都已丢失……(是的,博物馆也是由人组成的机构,总会有那么些出错的时候)。而现在关于这些遗失之物唯一的记录就是这曾经装过它的箱子。
2014 年8月,两位艺术家带着从哥本哈根博物馆借来的空箱子来到北京。
从这个失去了最初保藏目的而独立存在之物开始,他们在北京走访了博物馆、艺术院校、工作室,同文物修复师、艺术史家、文化官员、收藏家及手艺人交流,就艺术品的原真性、临摹和原作、复制品问题进行碰撞,尝试在东方语境下重写关于真实和失落的价值判断。
期间和国家博物馆、中央美术学院、故宫文物保护部门等相关专家对话的片段及思考,即以展板形式陈列在雕塑旁。此外,还有空箱初抵北京时,在北京机场安检设备中的照片。
当机场工作人员允许他们给X光下的箱子拍照:“这真的发生了吗?这完全不像(想象中)中国行政官员的样子!”——Benandsebastian
然而,不止于玻璃是新吹制的,作品实际的箱子,也是以哥本哈根博物馆的空箱作为原型,由中国手艺人李玉新的木工坊精心复制而成。由此,作品产生了一个有趣的对照:看似后补的玻璃器在原创性角度是本尊,看似原真的外箱在客观层面是仿制品,而二者皆是对这一切的起点/核心的“原物”徒劳的转述。作品的意义从而在浇铸与模具、在场与缺席之间游离。
“这个活儿我们可以做”——跟李玉新先生和他的儿子在双桥的木工坊见面
如果说雕塑中木皮箱和玻璃器是虚与实的纠葛,那么作品另一部分的写作则构成了双人组另一重长期的创作兴趣和思考:制度背景下的喧嚣与沉默。换言之,机构和制度如何塑造出煞有介事的专业形象——当这个“名”足够规矩繁复,其中的“实”是否还经得起推敲?
Museum of Nothing, benandsebastian. Installation view at Den Frie Centre of Contemporary Art, 2014. Photo: David Stjernholm.
字的假与真
“
每个物体都有它的分身。玻璃墙前是怀疑和不确定性。玻璃墙后是专家和独家知识的承诺。
——Benandsebastian
”
一般而言,在博物馆中,无论藏品本身如何受到重视,有多少关于它的论文和研究,这些学术成果、尤其是最前沿的、未有获得定论的新观点和新猜想,并不会出现在面向公众的展览说明中——普及的往往是保守但稳妥的版本,即使有时显得寡淡。
但也有时,展览书写会无顾博物馆公众属性,不自觉采用一些艺术史家内部交流的文字范式和行话,使得展品和展览呈现出直观而颇具压迫感的专业性和仪式感,同时也成功让非专业读者一秒晕字。
塞万提斯用《堂吉诃德》来模仿、调侃骑士浪漫主义,但它本身又齐备骑士浪漫主义要素,形成了形式和内容的套娃。是以,通过夸张和重复本类型作品代表性元素,以实现解构和祛魅的角色称之为“文学吉诃德”(literary Quixote)。
我最爱的同人话剧《君臣人子小命呜呼》亦是如此套,剧作家将《哈姆雷特》中的两个边缘角色提至叙事核心,通过他们发现自身处在无法挣脱话剧剧本中,让莎士比亚原先的戏中戏结构,进一步套成戏中戏中戏,成就荒诞派经典。
Benandsebastian亦采用了这种手法来对《遗弃之物》进行阐释。
二人用博物馆研究员书写藏品信息和沿革的经典典范,虚构了八组博物馆研究员对这一不确定出处的工艺品的“猜想”(Conjecture)。之所以是八组,据Benandsebastian所说,是在致敬西方玻璃模具制作与浇铸的传统,传统要求模具件在八件复制品完成后被销毁。
Benandsebastian的“猜想”以一种亦庄亦谐的戏仿,在保持内容本身学术严肃性的同时,用一种很端着的架势来调侃系统化的机构和制度,让对作品的介绍本身成为了某种公共表演。
《猜想一》猜想的藏品展览展签
这些“猜想”的文本有着丰富的学术引用和文史语境,并严格遵守博物馆展签内容书写格式。从研究“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的雷德侯到文艺复兴威尼斯的《寻爱绮梦》(Hypnerotomachia Poliphili),从博物馆收藏语境到艺术家创作口吻,从假定它是一件考古文物到视作一件未归档的包装箱,Benandsebastian用克制严谨的风格、花哨炫技的引用,和华丽的想象力编绘了一出属于博物馆的戏剧。
借此次主场馆全新升级之际,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将这八组“猜想”完整翻译出来,其间理解和措辞的苦闷按下不表,但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斐然。配上夹生的翻译腔后,原先的戏仿风格更出众了。诚挚推荐每一位观众停下仔细读一读,毕竟,这可能也是馆内最具幽默感的作品说明——又有谁不喜欢读一本正经的冷幽默呢。
p.s 作品英文名“Castaway”一词原指沉船后逃生到孤岛或荒僻之地者,即幸存者,而中文名选择译成《遗弃之物》,这一对照或者可以作为对这件作品的总结——我们是遗失了原件,还是保存了遗孤?是失去了实物的真相,还是获得了阐释的自由?
编辑:Raini
文案:Fangqing
排版:Fangqing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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