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在场”是嵌入到此次个人项目“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中的另一个独立的公共项目,分别邀请6名写作者分6个时间段在展览期间驻场写作。写作者计划缘起于展览,却不局限于谈论展览,同时也不限制题材、形式和内容,只是写作者的有感而发。希望能借此契机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中激发出更多的声音、拓展出更多的视角、捎带来更多的“消息”。
“写作者在场”第一组驻场写作者仝天庆,因为他大叔的离别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家族的变化和一个时代的掠影,其中交织着他对亲情离怆、命途多舛和生命悲歌的触动。我跟天庆不熟,在他加入“写作者在场”计划之前,在我去年的“乌合剧场:七夕特别项目”上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感觉他是一个沉默、沉重又细腻的人。天庆在文末写道:“离家乡久了,哺育我长大的亲人们多已垂暮。不希望在深夜或者一大早再接到紧急电话,不希望,最好永远没有......”,我想,这或许就是他此次加入“写作者在场”的原因,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我最终明白他为何每日能如此安静地独坐于展厅一角专注写作的原因,“在纸上写字记事,至少我知道我和我爸都有这个习惯!”但愿4天的写作时光和北京秋日的暖阳能够给予天庆些许的缓解,像他性格刚强的奶奶一样。
——李怒 2024.10.10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展览现场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文/仝天庆
仝天庆驻场写作
1.电话
8月14日一早,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看看手机屏,是堂弟仝鑫从安阳打来的:“哥,俺大爷没了!”我瞬时有点懵,“哪个大爷?!”仝鑫叫大爷的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大叔。“俺二大爷,胜利姐他爸。”父亲姐弟五个,上面一个姐姐,下面接一个妹妹俩弟弟。胜利他爸是我大叔,比我父亲小11岁。“啥时候没的?!咋没的?!”“昨晚上。心梗,早起才发现。今儿进殡仪馆,后天火化。我先通知一圈咱们最近的亲戚。”“知道了!我和你立军哥明天中午到安阳,你先给我们把花圈钱垫上......”
2.吊丧
北京到安阳的高铁只需两个半小时。我和哥哥走出安阳东站是次日的中午。
大叔灵柩停在安阳北关唐庄的六寺纪念堂。这里离韩陵火化场和苏家村公墓很近,是新近才开张的村办企业,设施都很新。一座大院子,假山带隔着东西两排房,每边的灵堂大约七八间,格局很对称。正使用着的有三四间,差不多占据了院子的四个角。离门最近的西排一号,门楣上挂着“仝府治丧”的牌子。那个单贴上去的“仝”字能看出书写者最后要不要在工字中加一横的纠结。门左是打印体加手写填空的讣告:
仝玉民因病医治无效,于二零二四年八月十四日__时__分不幸逝世,享年七十一岁,定于二零二四年八月十六日上午九时_分在北关区六寺纪念堂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望生前亲朋好友届时参加。定于二零二四年八月十六日中午十二时在苏家村恒运宴宾楼酬客!家属泣告
房间内灵楼供桌花花绿绿,金童玉女之间戳放着大叔的遗像。像质很虚,也就刚能看清脸盘和五官的大致轮廓。胜利红着眼睛说爸走的太突然,脑袋都懵了。找不到素底的照片,就把身份证上的放大用了。
我和哥哥俯身磕三个头,站起身来胜利帮我们穿戴上孝帽孝衣。灵楼后是承装遗体的玻璃冰棺,端详了一下大叔的遗容。上身着深灰色中山装式衣帽,半盖着暗八仙的红色锦被,口衔金币,面容安详。
苏家村老街口现在的样子 / 图片提供:仝天庆
3.表哥和堂弟
“你们下火车就该联系我开车去接你们,没吃的话旁边食堂还没撤,报咱的人头记账最后一起算。大波人马我让他们都先回去歇着了,保留体力今晚还要熬夜守灵。”表哥苏永新是大姑最小的儿子,虽只大我一岁却也走南闯北颇多经历。前几年靠炒股实现了财富自由,亲戚的红白事都要请他张罗。堂弟仝鑫把我带到正对灵堂门口的一堆花圈前,指着带我、我哥名字的说:“哥,你看还可以吧,按你说的买的最贵的!”仝鑫是小叔的孩子,当过两年的兵,复员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看快递行业特别热就索性去圆通做了快递员,今年已是第8个年头。
4.入土为安
第三日火化。起灵前所有的亲戚都来了。依照风俗,直系的晚辈们要给亡人净面,寓意干干净净上路。我们按长幼顺序依次用酒精棉给大叔擦拭面部时院子里响起了悠扬的唢呐管乐。九时正点司仪高声吆喝起灵!大叔遗体被几个人抬进灵车后仓。主孝子拦车头跪拜,摔碎瓦盆,送葬的队伍就朝火化场去了。灵车在前,大小车辆尾随其后。
韩陵火化场很简陋,很不匹配三线城市市郊的规模。它的职能就是火化。2017年这里还有举行仪式的告别厅,大概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并不需要像城市人那样的持花绕圈告别,所以几年下来只剩下烧人一项。正在悲伤的人群后排着另一波准备悲伤的人群,排队、道别、等待、接骨灰、离开......一波送行的车辆横七竖八地把火化场的各个缝隙填满,不到半个小时就烟似的纷纷消失了。毕竟不是好地方,常人一刻都不想多待。骨灰领取处的墙壁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一直写到天棚上。都是看着令人心碎的寄语。想必亲人肉身成烟的时刻,那些充满情感的字符能被赋予灵力将阴阳两隔的灵魂连接起来。
火化完毕,大叔的骨灰就被葬进苏家村的公墓。韩陵这一带,地表全是倭瓜大小的鹅卵石,挖墓坑都得用钩机。公墓里的墓碑并不按照家族排列,而是入场顺序。新死的人,墓碑在最头上。好在我家祖坟是一次性迁移进来的,所以几位仝氏先祖的墓碑彼此相邻。我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我从奶奶的箱底翻出的仝氏宗谱,那上面竟然是按照“爷抱孙”式的墓地格局排列的名册。当我很快扫到父亲名字下分出的枝杈,我瞬间看到了我人生的归宿!
中午的酬客宴会在苏家村社区边上的恒运宴宾楼举行。进入会场的宾客按习俗在门口洗手翻刀。三十年没有回过老家的哥哥在饭桌上遇到了很多小时候的玩伴。和其它自然村一样,苏家村在2013年前后经过拆迁、过渡、回迁很快完成了乡村城市化进程,村民在一夜之间全部转成城市户口。
鹅卵石遍地的韩陵苏家村公共墓地 / 图片提供:仝天庆
5.追忆
在安阳又住一天,17号上午表哥永新带我和哥哥去老人院看望了大姑,下午我们就返回北京了。
八月下旬,北京的暑气已接近尾声。我想趁热写些关于我大叔的文字,却感觉无从下手。1979年我们举家迁到北京后,我就对家乡的事知之甚少了。只记得大叔腿有残疾,性格孤僻,不愿意与别人交流。虽然八九十年代他也带全家来北京旅过游,但在我和父母的谈话中常常是他那些农村人初到大城市犯土丢丑的经历。我感觉父母对于大叔、以及大叔一家更多的是讥讽和叹息。所以后来在与大叔有限的几次汇面中,无论表面多么亲切,内心却与他划定了一条深沟。
“你可是你大叔带大的,你最该跟他亲近!”中秋节前回大屯探望父母,母亲很严肃地跟我说。
“你大叔那时干不了重体力活儿,大队看他高中毕业会打算盘会写字就让他量粪、看水、记工分,做些不太费劲的技术活。他一边干活一边负责看你,你还不会走,就紧抱着你大叔的腿不撒手......他对你亲也有原因。农村的老规矩你大叔跟前没有男孩,就可以把你过继给他。即便你没有过继过去,那么他百年之后,你是要作为摔盆的孝子的。”
这次回安阳吊丧,我是做着这个准备的,但是大叔的二女婿小乔作为入赘女婿,全程担当了主孝子的角色。据说农村有一个明文规定:全女家庭可以招纳一名入赘女婿继承家业。大叔选择了二女儿。
“大叔是什么时候患的病?他古怪的脾气是不是因为生病自卑导致的?”我问母亲。“只知道他腿病恶化过一次,前因后果我们不是特别明了,你小姑不是正好在北京吗?她从小就一直照看你大叔,你可以问问她。”
6.小姑
小姑仝玉凤来北京一个多月了,此刻正在月子中心全天陪护刚生完小孩的女儿。她接到我电话说你来吧,随即发给我一个地址。
在月坛北街一个月子中心的五楼,我和小姑找了一个空房间聊起了过去。
“我长你大叔五岁,小时候我的任务就是看他。你奶奶那时是妇女队长,领着大家干活,特别积极,不着家,就让我看你大叔。我因此连学都没上好。
“你大叔一岁多得的小儿麻痹,发烧,然后留下后遗症:有一条腿没劲、萎缩。害得他三、四岁才学会走路。也是一颠一颠的,踉跄着往前挪。小时候我到哪里都得背着他。
“他自己也要强,想当个正常人,就努力练习走路。有些调皮的孩子故意逗他,叫他瘸保生(大叔小名叫保生)!他气得要命,想追上去跟人家打,可怎么也追不上,也不会骂人,就只好在原地生闷气。
“你大叔很要强,从初中一直上到高中。那时候,中学在郭家街那边,正常人走路需要一个多小时。你大叔用的时间更长。后来你妈推来一辆自行车,那是你姥爷上班骑的。你姥爷暂时不用的时候,我们姐弟俩就偷偷把车推到大队麦场上摸索着学骑。车一歪就往麦秸堆里扎,可逗了!几天就学会了,特别高兴,可是家里根本没有钱买车。后来修车的怀生大爷就给你大叔组装了一辆,这下子上学快多了。
“你大叔上完高中大队就给他安排些不费力气的小技术活。打打算盘,量量糞。看看机井,记记公分。那个阶段他走哪都带着你。瘸腿带着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有人跟他开玩笑他也笑嘻嘻的不生气。叔侄俩天天绑着。
“后来为了能找个像样的媳妇,你奶奶托人给他在小张村电石厂谋了份工作。干得挺好,你婶子头一次来家看就特别满意,很快办了婚礼。第二年,就有了仝胜利。那是你大叔最开心的几年,啥事都顺顺当当的。
1975年,结婚不久的大叔和大婶 / 图片提供:仝天庆
“仝胜利出生前的那个秋天,有天下大雨,他下班没法骑车只能趟着水往家走。没想到腿泡了冷水,一下就恶化了。我和你奶奶带着他去很远的地方找名医扎针灸,几个疗程下来,也没有什么明显效果。厂子也不能去了,你奶奶就让他摆摊卖花生、瓜子来赚点生活费。那时候我在乡里当电话员,他总是让我帮他粘摆摊收的破钱票。早先农村不知为啥有那么多破钱?!递到我手里的时候几乎是一捧灰!我小心翼翼地摊开,对好图案,用最窄的纸把断开的票子粘到一起,晾干后攒起来,攒够一个整数就存进银行。一来二去,他在大路边上开设了长摊儿,后来有了自己的小铺子。”
“我大叔性格一直不受大家喜欢,他跟我小叔打架,是什么原因?”
“他在你小叔婚礼上要帐,腿脚不好也打不过你小叔,被暴捶了一顿。80年代初分地,又觉得分给他家的那块不好。我和你大姑一直在中间做调停,还帮他一起算。可他说我们偏向老小,搞得我们姐妹好像也成了帮凶似的。他家的事我们又不能不管,怎么都别扭。”
确实一直以来,大叔在仝家五个兄弟姐妹中挺孤立。大家一致认为他不讲道理。
“你大叔虽然腿脚不好,但身体一直还行。这次心梗走得太突然,倒也算没受啥罪。”
7.仝胜利
仝胜利是大叔的大女儿。
胜利1976年11月出生。在她出生前的20天,中南海发生了怀仁堂事件,中国结束了血雨腥风的十年。正是举国欢庆的时候,我父亲给她取名“胜利”以表纪念。
胜利1994年底参军到广州当话务兵,4年后复员,回家停留片刻又回广州打工,在艺校当辅导员8年,2007年底彻底回到安阳。
胜利性格外向。我们都认为她的为人处事有继承我大姑敢做敢为的趋向。但是近三年我和她的两次见面她都显得消沉。她对我说:“哥,让你们失望了,我感觉走哪都吃不开。去部队没有和战友建立人脉,复员回来小伙伴都不认识我了,我和父母的隔阂很深,我看不惯他们,他们也看不惯我。”
我这几天一直让她找大叔结婚前后的照片以及一些有关联的物件,后来,她直接告诉我:“哥,我从小学就基本不在家里了,想离家远远的,高二没念完我就托大爷的关系到广州当兵了。在外面混不好就只好回到安阳。燕子一直在父母身边,我爸最疼的人是我妹,你需要什么特殊的物件她那里肯定有。”
8.仝燕
我和仝燕有生疏之感大概因为1979年春我们举家迁到北京时仝燕才出生3个月。
大叔推进火化间前,仝燕抚住父亲身体悲痛欲绝。“爸,为啥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为啥一句话都不给我留啊?!我不能接受啊!!”旁边的一个姨拉住她,“你可别伤心过度,注意你的心脏啊!”仝燕在前些年做产前检查时意外发现有先天心脏病,6年前年已经动过一次手术,这次因为房颤医生建议她做第二次,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守灵的那天晚上她说自己一直犹豫,不知该不该做手术。
我在微信里问仝燕,我从你姐姐那里找到些你爸结婚前后的照片,你有没有保留一些物件,是你爸常用的?
她很快发给我一把算盘,说这是我爸当年记工分时用的。然后是残疾人证。
大叔当年记工分时用的算盘 / 图片提供:仝天庆
我说,有没有和你爸摆摊、开小店相关的物品?
她说,没有了,因为2013年就整体动迁不开铺子了,所以当时的账簿早扔掉了。可是,我还留了不少纸片,哥你看有没有用?
我逐一看那些纸片,字迹疏朗有力,有的记录了全家人的阴历生日,有的记录了亲人的地址电话。还有一些纸片是密密麻麻的日期后有两组数字。
仝燕解释说:我爸特别喜欢用纸片记东西。这是他记的天气预报。每晚安阳新闻台九点发布天气预报,他就记录下来,日期后的两组数字是最低温度和最高温度。这个纸片一直记录到去世前,哥你看15日还是空的......仝燕在电话那头已经落了泪。
我问她为什么要记天气呢?她说这是摆摊卖货时留下的习惯,我妈总是问他第二天天气,他就干脆记在纸上。
左:纸片上记录着家人阴历生日; 右:记录天气预报的纸片一直到8月14日 / 图片提供:仝天庆
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在纸上写字记事,至少我知道我和我爸都有这个习惯!
“燕子,讲讲你爸开铺子的事。”我对燕子说。
“我爸我妈都是特老实的人,对别人从不缺斤短两、以次充好。他们也老教育我这么做。我们家摊位边有个卖小吃的,常年从我们家佘鸡蛋,佘了两千块钱后人就消失了。我爸追账到他们家,在南乐那边。那人指着家里破破烂烂的家当说我没钱,你看啥好就拿走吧!我爸看着那些破烂气的不行,只能自认倒霉。平时赊账的有很多,一到逢年过节,我爸就去要帐,有好多人就是不给,还骂我爸。哥,你也知道,开小铺这种小本买卖,可以说是一块一块地挣,那么多人赖账,我们铺子还咋开?!
“就这么不易,我们家两次盖房的花的钱都是我爸开铺子挣的!你知他平时有多节俭?他从小不吃肉,也不吸烟喝酒,刮胡子一直用的刀片剃刀。我说要给他买一个电须刀,他说太贵了!别乱花钱。我告诉他才花了一块钱,他惊讶为啥那么便宜?我说银行卡积分换的,花一块就可以了。他试了一下说电的真好用......
“我爸去世前几天得了感冒,打喷嚏、流鼻涕还咳嗽。我带他去社区医院,他光拿了他平时常吃的一种药。我说去药店买些好的特效药,他说不用。去世前一天晚上,我问他感冒好没好?他说也不流鼻涕也不咳嗽了。我说,那你记得多喝水!这是我跟我爸说的最后一句话......”
仝家姐弟五人在安阳的合影,2013年(从左至右:小叔、小姑、大姑、父亲、大叔)/ 图片提供:仝天庆
9.大姑
8月17日上午,表哥苏永新开车把我们俩带到安阳市老年养护中心,“俺娘挺习惯这儿的,这是公家开的,条件好,护工负责。”
大姑坐在沙发上正跟护工说着话,门外走进一个陌生人。径直走到她近前:“您还认识我吗?”大姑端详良久,“嗯,不认识啊!”“您再好好看看。”“不敢乱认呢!”陌生人回身指指我,“后面这个呢?”我笑着走过去,双手握住了大姑的手。老人依然迟疑,“看着面熟,可就是不敢认呢!”“仝天庆,我是仝天庆!庆儿!”“哦,庆儿!北京的庆儿!”老人突然有了记忆:“哎呀,我的亲侄儿!我的亲侄儿啊!”我指着那个陌生人:“这是我哥,仝立军,小军儿!”“啊,小军儿!想起来了!你们兄弟俩咋来了?!大老远从北京来做啥?”“我们来这边旅游,路过顺便看看大姑您!您身体还硬朗啊......”
表哥苏永新最后走进来:“认识我不认识?”大姑咯咯咯地笑起来:“这个当然认识!哈哈,我的儿,我可亲的后代们啊......!”
大姑仝玉华1938年生人,性格刚强,继承了我奶奶的全部优点。这个曾经在这块土地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走到人生难掩虚弱的阶段。我们兄弟俩不可能告诉她此行的真实目的,她还不知道小她16岁的弟弟已经率先离开了。
10.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离家乡久了,哺育我长大的亲人们多已垂暮。不希望在深夜或者一大早再接到紧急电话,不希望,最好永远没有......
仝天庆(b.1972)
出生于河南安阳,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1995年本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之后曾在出版、电影和教育领域工作。其艺术实践立足于宽泛意义的文化传统、以及个人日常生活经验的交会点上,通过与环境互动的绘画以及日常写作,探索图像与文字表达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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