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語专访｜闫博：探索未名之径

其实我考虑过作品是不是可以落地的问题，挂在墙上有它的局限性，但是也有它的自由度。落地有重力问题，它需要一些辅助手段，但在墙上的时候它不会有这种问题。我的作品有的时候会因为空间不同，角度也会有所不同，所以各有利弊。

这次作品厚度比较大，正好在狮語画廊一层空间里，在某一个地方旋转的时候更合适，而且确实有这个条件把它放到这。所以我想我的作品也并非说要固定，我更看重它是不是更有意思，可能以后也会有一些可以落地的形式。

Q：在您的创作中，矿物、木质等材料的选择有重要的作用，您是否有选择材料的倾向？

闫博：在材料选择方面，我选的基本上是相对自然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些材料其实就是从古到今都在用的，跟人比较亲切的，相对朴素一点的。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那些与现代生产力紧密相关的材料、复杂的加工工艺，我没法掌握。如果要去做的话，我需要有其他专业人士的参与、专业的工具，或者是庞大的资金支持，我的知识和技术储备也会遇到问题。

相比之下，传统的材料更容易通过审美逻辑进行改造，我可以通过视觉语言的体系去改变它，所以对于我来讲比较方便，并且和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比较契合。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一个看着有陌生感，但是相对来讲还比较亲切的、朴素的感觉，就像人存在过的痕迹那样，能够触动人心。所以作品用的这些材质并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材质，相对来讲是比较传统的，但我还是想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来运用它们。

《无题》

Untitled, 2021

板上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Board 

122 x 244 x 15cm

Q：在材料的痕迹与变化中，时间似乎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参与其中，其实在您的作品里面有一种隐含的时间性，您觉得这与材料的运用有关系吗？

闫博：肯定是有关系的，在创作过程中，我最开始就去考虑过时间因素对人的心理的影响。人总是以自身为标尺来衡量空间和时间，任何超越人类生命期限的存在都会引发一种特殊的崇拜感，就是说如果这个东西它的生命或者它存在的周期远远大于你的生命，你会觉得它是一个很永恒的东西。无论是那些看似永恒的物质，还是那些转瞬即逝、难以捉摸的瞬间，人对于它们的心理感受是非常强烈的。

在选择材料时，我特别注重它能否表达时间感。我追求的是一种能够体现时间痕迹的材料，它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时间的心理强度。像石头、岩石和金属，就带有永恒的特征，用于纪念碑和建筑之中。在我的作品里，我刻意选择了这样的材质，希望它们能够有更强的表现力。以前我用矿物颜料和树脂一起堆积叠压，然后再去打磨它们，使得材质表面呈现出不同层次和时间的痕迹，以及人在上面工作的痕迹，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Q：本次展出的所有作品都被命名为《无题》，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以这样的方式来命名和思考作品的？

闫博：大概从2012年或2013年开始，当我创作不规则形状的作品时，它们基本上都没有标题。后来，有朋友建议我至少应该让它们能够被识别，比如按照年份和序号来命名。但我当时也懒得给它们起，我想可能以后有机会再给它们编号。

选择《无题》这种命名方式主要是基于语言的考量。我的作品并非语言性的，也不具有叙事性，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并不紧密。在语言体系里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它，无论是名词、动词还是形容词，都无法准确对应。因为它带给我的感受是我在常规情感体验中找不到的，是一种全新的、且非常确定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来定义这种感觉，但我相信当你看到这个作品时，你一定会有某种感觉，即使你不认识这个作品，也不知道它代表什么，但你会觉得这个作品比你所知的其他东西更有趣。

我觉得语言描述的世界是一个很小的世界，或者说是另一个世界。语言框定了我们对世界的很多认识，它依赖于人与人之间远近亲疏的关系，尤其是利益关系，人们通过并为其命名来评判一个事物是不是重要。但我的创作并不是基于这些考虑，我的目标是创作出一种作品，即使它与你的生活没有直接的意义，你仍然会觉得它有趣。它比你认为是有意义的那些事物更能吸引你，这就是审美或美学上的价值，也是我认为我的工作最重要的部分。

Q：您在隐居状态下工作已有多年，这种生活方式对您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是否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或启示？

闫博：这是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不跟任何人接触了，但确实除了和家人见面和出去买菜以外就见不到其他人了。但是我通过网络去看世界，这也是生产力的变化造成的，我通过网络可以看世界上各种各样的艺术、各种各样的新闻，这对我来说就可以了。我觉得自己呆着就挺满足了，挺充实的，也不太需要太多的人际互动、寒暄，所以这是一个慢慢的过程，也是因缘际会、各种条件促成了现在的生活状态。

这种生活状态让我可以特别地沉静下来去想自己的事儿，每一天清醒的时候、每周、每一个月都可以完全在自己状态里头不断地去工作、去想、去生发新的东西。任何与我节奏不符的外界干扰，像拜访、参加活动，都需要我调整自己的状态，它会打断你的思考。我觉得能够长时间独自工作，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对于完成个人目标和创作特别重要。

通过网络与世界其他的人保持联系，去看他的作品，去跟他说一两句话或者什么的，我觉得都在我掌握当中，这种摄取信息的方式对我特别重要，因为它不会影响我的创作。长时间的独处让我能深入思考，发现新的问题。对于已知的东西，不需要太安静的环境去梳理，但是当探索未知，面对十字路口的岔路时，就需要特别的安静和专注。稍微不安静了，你就会错过那些有可能让你生发出新的东西的路口，就会在已知的路径里头来回乱转，找不着出口。所以一个人工作要很长时间，长到去享受它，才能够让你很敏感地知道在你工作路径上，哪里停、哪里拐弯，我想很多人没有这体会。

《无题》

Untitled, 2021

板上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Board 

122 x 244 x 11cm

Q：正如刚才所提到的“寻找转变的出口”，实际上您的作品也始终在追求“陌生化”的效果，您在创作过程中如何避免思维固化，做到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

首先，我有一个宏观的认识，就是肯定世界是不断变化的，变化是永恒的。现在，世界所提供的本质性变化和新颖事物，往往不是艺术家创造的，而是科学家、工程师和设计师。他们掌握着生产力的变化，创造出了我们生活的基础，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这些创造物，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何种想法，尽管它们是相对实用的、可验证的，它们在视觉上也构成了一个庞杂的系统。

从人类最初造物的时候，比如从造一个水罐开始，到今天有了这么多人造物，无论是医疗、航天、材料科学还是其他什么领域，每一个新出现的事物都显得非常新鲜。对我来说，认识到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是我创作的基础，我思考的是如何在这个基础上创作出有趣的作品。那些东西至少是有用的，它们应该具有功能性或可验证性，而艺术则比它们更自由。

我可能无法掌握生产力的技术，但生产力不仅仅是技术或科学，它还包括思维方式。我可以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并在此基础上更自由地思考。这样，在创作时就没有那么多禁忌了。无论是形式、视觉元素、体量、色彩、空间关系还是材料，我都不会有什么禁忌。艺术家应该是在你这个时代生产力的基础上更自由地创造。科学家可能需要验证他们的创造是否有用、是否真实，但艺术应该拥有更丰富的想象力，它应该建立在当代生产力的基础上，而不是停留在古代生产力较低的状态。

Q：作品与观众之间的互动是否也是您创作中所考虑的因素？

闫博：我不预设观众的反应，因为观众的层次和兴趣是多样化的。有些人可能对相声感兴趣，有些人可能喜欢戏剧，还有些人可能对绘画的某一类别有特别的偏好，或者他们希望作品与自己的情感或社会有关联，这些需求完全不同。

我觉得跟我有一样想法的观众可能更愿意看我的作品，至于互动，我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的角色是探索审美的新的可能性，至于有多少观众也愿意觉得这东西有意思，我也不知道。预设观众的反应实际上是在已知的范围内工作，对于我来说就没意思了，如果我在创作时发现自己的作品和别人的相似，或者与自己以前的作品重复了，这就有问题了。我倾向于遵循这样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

我创作最关键性的东西是在审美的把握上，在具体作品的创作过程里，有我生命无法被替代的东西，那才有意思。这样的作品看起来可能属于一种风格，也是一个人做的，但风格并非仅仅是符号化，风格的内涵越丰富，说明作者越有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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