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亮=SL,董菁=DJ ,周翊=ZY
DJ:你进过剧组为什么还决定回来继续画画呢?
SL:我觉得在一个集体创作环境里,如果有一些自己的天马行空的想法不能马上表现出来,会有些间接吧。导演在完成自己的创作和世界观,而且一部好的电影真的非常了不起。但我那时候表现欲也比较强,不想等太久,那些需要一些积淀才做得到。还有就是自己从小开始画画有很多年,离开这个媒介一段时间以后,我会觉得特别想它。
DJ:那你是喜欢电影哪一点啊?
SL:我感觉还是叙事,还有整个视听有更强的感染力,会对更大范围的人群产生意识上的影响。
DJ:你面临了一次选择,电影行业和你自己的绘画专业,最后你还是选了绘画,那么我觉得你肯定是找到了一个能跟电影一样强的绘画表现方式了吧,肯定不是以前的那种绘画了,不然你不会在两个比较之下还选回绘画。
SL:对,我找一下我更早期的作品。这是我当时大学的那个毕业创作,那时候还是很写实。《夏天》这张画特别大有4米多(图1),我想让它有一种能走进画面里的一个状态。我从早期画画开始人物之间的关系就有意地抽离,到现在我画人都不会有特别具体的时空,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会是现实中的关系,也会比较有镜头感。
SL:这张《不说谎的镜子》是我刚跟剧组的时候画的(图2),一个关于孩子跟母亲的伦理剧,剧情里边有一个儿子和他母亲之间善意的谎言,透过镜面折射,他的鼻子变形了,看着很像匹诺曹说谎时变长的鼻子。那个时期,我跟我的家人也会有类似这样的问题,那时候我也很年轻。
图2_《不说谎的镜子》
后面的这个系列,男孩还穿着衣服他浑身长出了毛,另一张是他局部长出了腹肌(图3:1-2),我在想象这个人的身体。那段时间我经常在国外,我在学校的国际部工作,经常会出差,我看了很多博物馆,想尝试新的语言,更加的主观的,这个阶段作品的颜色会偏单色(图4)。
图3-1_《正道仔NO.8》,布面油画,60x90cm,2014
图3-2_《正道仔NO.7》,布面油画,80x100cm,2014
图4_《正道仔 NO.10》,布面油画 , 116x142cm, 2015
ZY:这个时期的作品题目叫“Real Boy”,你当时在思考性别身份?
SL:说起来好像也有,匹诺曹他很想变成一个 real boy 这样,其实里面有两层意思,他想有生命,是想获得生命以及真正的身份,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是假人,是个木偶。这个系列的中文名叫《正道仔》,应该有一种期许吧,这名字对人寄予了一种希望。青少年即将步入成年的时候,他们遇到社会伦理问题,都有一些疑问,到底什么样是一个好人?怎样做才符合这个社会规范?我该怎么去做?做一个人,做一个好人,当时的作品里面有一些这样的含义。那个时期,我跟我周围的环境里遇到了一些问题,跟家庭的跟社会的都有,成长之中人人都要面临的。
ZY:学艺术的,尤其会对这一点刻骨铭心。
SL:很多时候一些怪异的思想也不被人理解,我在2012年开始做这个系列的时候,很少有人能理解我。
之后,我已经在颜色上更主观了,然后画了金色的手枪人。最后这张全肉色的正道仔(图5)我让整个颜色跟质感统一了,头发也是肤色,他的身体就完全长成一种质感。
图5_《正道仔NO.19》,布面油画,100x80cm,2016
SL:这张我觉得有点变态,画的时候也没想特别多,他好像是自然而然就成这样,慢慢变成这样。
DJ:这张很可爱,有那种雌雄同体,金刚芭比的感觉。拉小提琴的比如,如果在电视上看音乐会转播的话,看到的特写表情就会非常的诧异,因为他们都有点龇牙咧嘴。
ZY:所以其实是拉琴时的那种专注啊。
DJ:对,当你尽力表现得特别好,你的表情肌是有点不自然的。
ZY:嗯,确实。这样想是太过努力造成的力不从心啊。其实到今天我微信都是把家里长辈屏蔽的。
SL:哦,我也有个家人组。
DJ:我也分组了,但是我老忘了点。
SL:我晚上太晚发微信不能让我妈看到,她说你怎么还不睡觉,该睡觉了!
DJ:你这个时期的作品形象都很卡通。
SL:应该说是有流行文化的引用,我想把他们平面化、符号化。当我的生活环境发生变化之后,那段时间经常在国外,好像看得多了慢慢的我想要试试这样,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刻意的,深思熟虑的要做研究。
DJ:为什么在国外就想平面化呢?
SL:会看设计和观念的作品,和很多种类型大师的,我就想试试。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主题这么画是最合适的。我的创作方法是看很多很多东西,涉猎面广了以后,会自然而然知道要干什么。我用金色和其他颜色都是编出来的,那时我就没有遵照印象派那种光,或者说古典的颜色关系,我的颜色会跳出来,笔触的构造完全不是写实的,我通过笔触的结构跟颜色的结构达到立体和完整。
DJ:我原先以为你是动漫看的比较多,但上次的聊天儿发现也其实没有。
SL;成套看完的不多,碎片观看得也不少,很喜欢。
DJ:你作品里的肌肉有种“物体”性。受艺术学院影响的会更注重人性,但是你画的人有一种“物体性”。
SL:我的底层逻辑已经脱离了学院教育,我跟之前的艺术家的区分就是你说的这一点。
ZY:“物体性”是指什么?
DJ;是对以前人们对人性的解析和剖析感到有些厌烦了以后,也不信任人性了吧,就开始对物体产生一种亲和感,物体它没有生命,也不需要它有。人性让开,物体性过来,就是这么一种过渡,但其实也是因为商业社会。
ZY:拜物?
DJ:我觉得从古至今就有关心物和关心人这么两种人。关心物的人在现代得到了放大,就算现代病吧,或者现代性。对物的关注主要是从对广告的需求中被扩大,我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抽象与移情)
SL:《无序的》(图7)系列用了线的语言,通过层次来表达,我当时对层次特别感兴趣。你可以理解为人物慢慢立起来,也或者他慢慢倒下去,其实是同一个动作。在《无序的-神庙》里的人物是英雄和健美先生的形态,动作也有像电影《大都会》里的那个机器人,当时很喜欢20年代拍摄的《大都会》。
图7_《无序的-神庙》, 布面油画,162x250cm,2017
ZY:古埃及的雕像也是这样,一个苏醒前的动作,为复活摆的pose。
SL:是的我后面也有这种感觉的。
海明威和鱼是(图8)一个特殊的小系列。剑鱼的尖嘴,当时我也老画尖鼻子,另外海明威也很爱拳击,这是我最近的作品涉及的。当时我看了一遍老人与海,他对于人生的理解,让两个角色有一种磕CP的感觉,就很搞笑,所以就画得很好玩。我还做了六个海明威的头像,因为他家里全是打猎的trophy,我就做了一个反杀的,就把他自己给做成这样,而且海明威的死是自己猎枪爆头。头像的衣服我当时找了挺久,很像他得诺贝尔奖穿的同款。
图8-1_《好猎手No.5》, 树脂, 30x30x60cm,2018
图8-2_《好猎手No.6》, 布面油画, 60x92cm,2017
这个系列叫《好猎手》。好猎手是从那个海明威那个系列来的,当时给他那个系列起的,后来我觉得放这个系列也吻合。包括画这套盔甲,当时我在看《权力的游戏》,出门很喜欢看盔甲博物馆,挺迷这个的,所以我画了这么一张。
后面阶段比较代表性有很沉迷在自恋状态里的好猎手,还有一张是这两个巨人跑过来,以及一系列的拳击人,在2019年没顶画廊个展里。再往后2021年展览就是古埃及古希腊标准的男青年立像(图9)的那种范式,他其实代表永驻青春的意思,就像你说的那种处于出场设定准备好苏醒的状态,同时他一出生就有强健的庞大身躯。那段时间去希腊考察,又去日本驻地,有了这样的一些灵感,人物的面部也有混血的感觉。
图9_《好猎手No.13》, 布面油画, 160x220cm,2021
9个展凡人掌舵 展览现场
ZY:Terminator(终结者)启动的瞬间。
SL:哦,差不多,这张原作(图10)很好看,里边的细节很多,这张我在技法上有一个提升,虽然这个时期画的非常具体和细致,但在形象上更提炼,找到了一种语言。眼睛很像是开机一瞬间亮起了蓝光,他活过来了,他本来可能只是一个躯壳,或者说他不一定是人类。
图10_《好猎手-复制 NO.1》, 布面油画, 180x170cm, 2022
DJ:这个有自我分裂的意思吗?肌肉不断地鼓出,好像是可以不断的分裂。
SL:所以下面这件的题目叫《好猎手-复制》(图11)。是一张横着看的很大的画宽将近四米。他在一个漂浮的状态,目前正展出于外滩艺术中心。
图11_《好猎手-复制 NO.3》, 布面油画, 200x340cm, 2022
DJ:自我克隆的,这个太爽了。
SL:这张拳套当时也是因为很爱看漫画,我没时间把漫画剧情都看完,但我会在网站上看花絮,看的特别杂,也比较喜欢打怪剧,所以我觉得我要组出一个我自己的怪物。同时我也很喜欢古典绘画,研究笔触和层次,当时我想用一种很经典很正经的方式来介绍我的新角色。
ZY:这张好古典啊。
SL:这个地方让它有一种发光的感觉(图12),做了一个土黄色的釉色罩染出来的。
图12_《拳击人No.10》,布面油画, 215x200cm,2019
最近在进行的系列叫《分裂的我》(图13:1-3),从第一幅电话人开始的,电话话筒被拿起的瞬间,它张开了嘴巴露出牙齿。其中一幅是李佳琦收藏,我觉得太适合他。这系列在说人已经分裂在所有使用的物件里面,比如你看到的、拍照下来的,你用过的东西,吃的喝的,其实里面都是我们的影子。它们符合我们的身体大小尺度,包括室外那些修剪过的树啊,我们看到所有东西都是符合我们的生理和心理习惯的尺度。我觉得好像这些物也有分裂进我们的身体,所以当你想用电话的时候,它也会跟你讲话,它也会咬你,就是就是这种感觉。
图13-1_《分裂的我 NO.1》, 布面油画, 40x40cm, 2022
图13-2_《分裂的我 NO.2》, 布面油画, 40x40cm, 2022
DJ:尺度?
SL:尺度就比如我们这个桌子呀,它再高我们就不方便放水杯,桌子的高度必须在一个范围里面。座椅是一样的,像我做的那个沙发人和后面分裂的我(图13-4)都是人的延伸和分裂物。
图13-3_《分裂的我No.5》,布面油画,116x129cm,2023
DJ:是不是只有在尺度之内的才会被分裂和吸收,如果超出的话,呃,其实他还是不能渗透。
SL;嗯。目前我们目光所及的东西都是被我们渗透的,我聚焦的还是人造物。《沙发人》(图14)最早的一个是2018年。也是很偶然的一个小项目,想做着玩玩吧,做一个雕塑,后来这个系列发展出来很多,这个开始对我非常重要。
图14-1_《沙发人NO.2 》,树脂,2018
图14-2_《沙发人NO.9 》,玻璃钢,150x250x183.2cm,2022
DJ:这个是双胞胎呢,还是兄弟呢?
SL;他有点像是那种数字思路,比如周老师在这儿啊,建模复制周老师,然后再拉出来一个,分裂出来一个。
DJ:拷贝粘贴
SL:那会儿我去嘉年华游乐场玩,看到那种有角色的板子,你可以在后面露出个头玩,我觉得沙发人的面部应该是可以被替换的,谁都可以把脑袋塞进去,他可以是任何人,这样的互动还有玩笑和游戏的趣味在。
ZY:“物体性”的思路果然没有什么障碍!如果要是把他们当人的话,脑袋不可能是一个洞啊。
DJ:有了Photoshop,有了影像以后,复制粘贴特别容易嘛。
SL:开始做雕塑的时候还是直接动手捏泥,后来我都建模了。建模最大特点就是平滑和用镜像达到左右对称,所以做完这半面,另一半自动就有。甚至于很多零部件,就比如说这个拳击人,我有它的头,同样这个头还可以挪到我下一个雕塑稍微改一改,腿也是,他的腿可以用到其他人上,就像玩具部件。最初建模是很不容易的,我对雕塑的形态趣味和细节要求极高,一点点不停改,也需要在屏幕上想象它真实的样子。后面就好多了,前期积累了很多零部件,但每次新的雕塑都需要再调整修改的。
ZY:保留基因。
SL:Matthew Barney以前学过医,还有很多艺术家跟这样的经历有关系。我上大学在油画系经常会画大型的石膏像,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像,我被这种训练影响,再加上当下生活和各种体验吧,我的角色成为了信息混杂后的生物产品。
我一直没有把人物做的非常夸张,更希望他看着还是我们现在的人类,但他有可能在慢慢的生长出一种这样的皮肤。或者他是一个可以被开、关机的人。就比如说我们现在说到底开机和关机的时间也不完全是我们自己决定,可能是由外界决定,或者被我们从事的职业决定。像《西部世界》那种片子里面都有一个人早上醒来,第二天日复一日又醒来,他到底在被一个什么样的巨大的系统在掌控啊。一到点儿,我一天又开始,我一天到晚做这个事情,有时候想我为什么要做。我能不能就从这个边界里走出去,或者能不能去演另一个人设什么的?我觉得还有很多种别的现实。
从观念到创作的方法看,学校教我的东西,跟我在生活中遇到的,和我接触到的巨大的信息量在早期并没有马上衔接起来,所以那段时间我想去尝试一下更多的其他的,当我回到油画媒介,会更知道该怎么办。
DJ:绕了一圈之后,觉得这个媒介还是可以用的。
SL:媒介因为小学就开始画画嘛,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绘画本身是个骗术,有让人信以为真的迷惑性,无论是情景、形象还是抽象的符号和韵律,我经常在观看自己喜欢的画作时不想移步,像是被吸食进去了。我的绘画也经常会有奇妙的效应,有幅《好猎手》(图15)被收藏之后,又有很多人来问这幅画,他们觉得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可以代入到我的角色中来。
图15_《好猎手 No.11》, 布面油画, 100x100cm,2019
《好猎手No.17》, 布面油画, 100x90cm,2021
DJ:所以你的作品给人的是一种好的、理想的方向,比“我自己”再进一步,而并没有故意弄得怪诞,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我的上升状态,让人好代入。
《分裂的我 No.8》, 布面油画,205x200cm,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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