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体验阿布拉莫维奇方法和能量转换？

很久以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对一位艺评家说，她想做一个作品，一个不需要任何中介的作品。里面没有艺术品之类的场景，也没有任何语言指涉，没有意识形态，没有任何阻隔她与观众之间的东西。在这个空间中，只有她，和她的观众。《512小时》是她对此的探索和回答。

一早，我来到海德公园的蛇形画廊，慕名而来的人们已经在门口排了长长的队。十点整，准时开馆。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站在门口，微笑着与人们一一握手。在这个展览全程的每一天上午，她都会站在门口，迎接观众。在这个作品中，没有其他设定，只有观众和艺术家在场。

进入展览空间之前，工作人员指示我们把身上所有的包、手机和杂物锁进储物箱，并戴上厚厚的耳机。之所以要把这些身外之物通通锁掉，是为了让我们作为纯粹的个体，摆脱一切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电子空间，进入这个只有人和人相遇的空间。

耳机是个象征物，它并不能真的隔断声音，起到的作用是禁语。这是个取消语言沟通的地方，当我带着耳机走进展览大厅时，我与人群暂时斩断了关系，我成为了我自己，孤独的个体。这个个体，进入了《512小时》。

第一个空间里，在屋子的中央有一些木板，四周围绕着一些空椅子。阿布拉莫维奇微笑着，拉着一个观众的手，牵着她让她站到了木板上。她用双手指指眼睛，示意让她闭目站立。那位穿着黑衣的金发女士闭上了眼睛，站在了屋子的中央，专注，美丽，仿佛一尊神圣的雕像。

在阿布拉莫维奇的牵引下，一个又一个的观众站到了屋子的中央，闭上眼睛，体会安静和神秘。四周的空椅子上渐渐坐满了观众，他们静静观赏着站在眼前的他人，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进入了这个房间弥漫的剧场气息。阿布拉莫维奇让这个空间属于每个观众，让每个人同时成为表演者和观众，在两种身份之间游走切换，毫无困难，充满信任。

第二个房间里，光线稍暗，房间里面不规则地摆着一些简单的行军床，床上有枕头和毯子。阿布拉莫维奇邀请观众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休息。亲密和信任是这个房间的主题。她牵着我的手，让我躺下。她拍拍枕头，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

在我躺平之后，她展开毯子，细心地为我盖上，并且轻轻地把毯子塞到了手臂下面，确认把我裹结实了。这个塞毯子的动作在每一个铺毯子的过程中都不会省略，只那么轻轻的一下，顿时让人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为我盖毯子时的温暖和爱。面对阿布拉莫维奇的邀请，观众放心地交托了自己的身体，进入最柔软、最不设防的状态，甚至忘却了这是一个展览，他正在被观看。

这正是《512小时》的奇妙之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展览，自己正在被观看，却随时都能进入完全自处的状态。这是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追求的“进入能量连接”（energy relationship）的状态。即使是在睡眠中的人们，他们依然散发着信任的能量，这种能量充满空间。

“我在你面前做一个行为，而你只是作为目击者经过——这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拥有自己的体验，唯一值得的事情就是——你也来表演。”阿布拉莫维奇这样说。

阿布拉莫维奇近年来的作品，越来越简约。从早年对痛楚、对身体和道德极限的探讨，转向了更宽阔的、超越意识形态的思考。如果说艺术家从前是在用自己的行为来探索和重新定义人类行为的界限，那么现在她试图引领人们重新认识日常行为。这让人想起了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在早期试图寻找使用语言的界限，而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回到了日常语言。因为他发现了日常语言的深邃之处，毫不亚于那些人工语言。阿布拉莫维奇发现日常行为之中有我们忽略的宇宙，一旦将这些日常行为中的能量相连接，就会迸发出新的惊人的效果。她称呼这种能量为“相遇”（encounter）。

第三个房间异常明亮，空空如也。人们正在以极慢的速度来回走动。阿布拉莫维奇正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两个人轻轻地从这一面墙走到另一面墙，步速是平常的十分之一。我学着她们的样子慢慢地走，走到阿布拉莫维奇的身边。我们对视了一下，互相微笑。这一次，我伸出了手。她看了看我，也伸出了手，我们开始拉着手，一起走。

我们走得非常慢，慢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一开始脑中还回想着各种念头，走着走着，全部的注意力就贯注在了走路这件事情本身。

阿布拉莫维奇一手拉着小女孩，一手牵着我，我们三人的步履从一开始的不一致到渐渐一致，甚至可以闭上双眼，无需看对方的脚步，就能感受到适当的节奏和步伐。这就是阿布拉莫维奇所说的“能量连接”。

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只要信任，心无旁骛，就可以连接。行走，这个最普通的日常行为，在这个房间被赋予了表演和仪式的属性，但又不完全是表演，这个行为的体验如此强烈又如此私密，无法言传。

阿布拉莫维奇从最初对自己的身体极限进行探索，转向了对广义的身体而后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对象，邀请观众进入对极限的思考。在《512小时》中，阿布拉莫维奇不再站在舞台中央成为被观看的对象，她修改了行为表演的规则。这一次，她的身体是一个媒介，连接着观众和空间体验。她让属于自己的体验成为了属于每一个观众的体验。

阿布拉莫维奇曾说过：

“一个艺术家，必须懂得沉默。沉默犹如在暴风雨中的海洋中心的小岛。”在这三个房间中，每个人都深深地沉默着，表演着。

蛇形画廊犹如一片海洋，无数个小岛在静静地散发能量。

如果说，上一个展览“艺术家在现场”（The Artist is Present）是阿布拉莫维奇之前抵达的现场——她在与观众对视，观众在与她对视的瞬间成为了表演者。而这一次在《512个小时》中，观众全程都是表演者，也是观众。阿布拉莫维奇正在创造的，是“观众在现场”，“观众与艺术家同时成为了作品”。

哲学家马丁·布伯在《我与你》中，谈到人与人的关系，是直观对方存在的生命关系。艺术和观众在历史长河中，总是两分，总有观察者和被观察者。这一次，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取消了这条界限，她创造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开放、信任、亲密，将“存在”本身还给了观众。

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相处的这些时间，是512个小时的“我与你”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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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时间

2024.10.11 - 2025.2.28

周一至周日10AM~6PM

展览地点

上海艺仓美术馆 2-4F

购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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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价：1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