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在场”是嵌入到此次个人项目“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中的另一个独立的公共项目,分别邀请6名写作者分6个时间段在展览期间驻场写作。写作者计划缘起于展览,却不局限于谈论展览,同时也不限制题材、形式和内容,只是写作者的有感而发。希望能借此契机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中激发出更多的声音、拓展出更多的视角、捎带来更多的“消息”。
舒熙是名新闻工作者,可能由于职业的原因,是个谨慎的人,话很少,甚至感觉有些内向。我们之前没见过面,她也没来过蔡锦空间。驻场写作前一天我带她前往展览空间,她很吃惊的问怎么没有电梯?我才注意到她穿了一双高跟鞋,还是在写字楼上班时的装束。她这个吃惊的反应倒是也让我吃了一惊。楼梯对我而言一直都不是久远或者陌生的事物,哪怕是住在有电梯的公寓,消防楼梯也是偷摸抽烟经常光顾的地方。
我问她为什么对这次驻场写作有兴趣,她说因为看到展览标题上有 “News”。一个新闻工作者对新闻的敏感,像一个不抽烟的人对烟味的警觉。而当我看完她写的这篇文章,却读出了一个新闻工作者的无奈,像一个不抽烟的人误入消防楼道时的反应,有隐隐的反胃和恶心,却骂不出具体的人。
——李怒 2024.10.31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展览现场
舒熙驻场写作
只要世界还在运转,我就会存在,因为人们需要我。
在几千年前,人们会把我记录在甲骨文上,比如下面的这段文字:“癸巳卜,殼贞:旬亡祸?王占曰:乃兹亦有祟,若称。甲午,王往逐兕。小臣甾(载)车,马硪,迫王车,子央亦坠”。这是公元前1250年—前1192年之间的某一天,大邑商(安阳殷墟)之外的某处山地,发生了一场与商王有关的离奇“车祸”。
而后来,我出现的地方越来越多。我曾在那一堆长方形的纸上,标价为一定数额的金钱,卖给城市里穿梭的人群、被分发到各大图书馆,放置到报刊架上。又或者是在那个长方形或正方形的盒子里,每天七点准时被一个,准确的说是被一群面目模糊的人,用标准而又激扬的发音念出。我觉得他们很快乐,而观看的人呢?或许也很快乐吧。但这些都已经过时了,如今我最常出现的地方是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机器中,人们会用手指在光滑的镜面上移动,点开,看几秒,然后关闭。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有时狂笑,有时愤怒,有时还落泪。
几乎没有人能忍住一天不看我,人们在用各种方法寻找我,而且国家还设立了一堆专门的机构来做这个事情。然而这些机构很神奇,它们既希望找到我,让我去刺激人们的肾上腺素,让他们变成疯狗一样互相撕咬。但又不希望我完全的展露出来,我就像一个被披上了一块布的裸体雕像,可能它们觉得若隐若现才是最迷人的,让人有想象的空间。至于布有多大,取决于我露出的部位。如果露出的只是胳膊,比如车祸但没死人,商家跑路但消费者成功维权,发洪水但全部安全转移,那可以不要袖子,穿无袖衫。如果露出了肩部,像是“生父和女友将男童从楼下扔下去”,也还可以穿露肩装,只不过下身要穿上条长裤平衡一下,比如“从以和为贵到和合共生”。但有些部位是完全不能暴露的,或者说只能假装不小心让布滑落几秒,至于人们有没有看到那全看手速,比如现实版“闪灵”,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把门砸开,当然他们可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在保护人。毕竟在那段特殊的时期,将人们带到某个干净的地方共同居住才是最安全的。
当然,完全找不到我是最好的,那意味着无事发生,一片祥和。不过这时,人们就像进入冬眠的熊,昏昏沉沉。而有些机构觉得其实我就在身边,而为了让我看起来更好看,它们还给我化了个妆。为了体现出这种岁月静好的氛围,他们计划走到街上去问大家“你幸福吗”,也设想了最终的呈现,那一定是一张张笑得合不拢嘴的面孔,并用最真挚的声音说出“我很幸福,现在的生活真是越来越好了”。但是,当人们听到这个问题时,却给出了一些“神回复”—“我姓曾”、“我耳朵不好”。显然,我精致的妆容脱妆了,显出了丑恶的原型。但此时,人们反而兴奋了,因为他们找到我了。
不过,我有时候的确是想休息一下。但他们却非得把我吵醒,好像不能容忍片刻的平静。但是,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知道他们想知道什么,R国和U国开战的战局是最兴奋的,R国轰炸了U国的水电站,U国又在R国重要人物的汽车上安装了炸弹,但最终重要人物没死,死的是他的女儿。然而这种疯狂的举动很快就戛然而止,他们都变得安静了。这我也没办法,但总有人能想出办法,这些组织比那些机构还要大胆,直接造了一批我的替身。于是,R国和U国的故事又开始了,其中还加上了A国,I国,G国等。原来A国才是背后黑手,表面看上去在谈判,实际是它让U国当枪手,挑起的战争。还有更邪恶的,G国接收了一大批U国的战争难民,这些人在G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G国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真的很好骗。就像驯狗一样,扔个球,让他们捡回来,就以为会给吃的,当然偶尔也是会给一些的,但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看他们着急跳脚的样子。
但我还是太天真,他们不是被那些组织和机构骗了。他们才不是观众,而是主角和制造者,用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做养料,把我造出来。其实,准确的说,那也不算是我,至少和过去的我不一样。他们将我的摄像头调转了,我不用去看世界,而是开始看“自己”。
没有我的时间是停滞的,他们仿佛弃儿,被整个世界所屏蔽。这种滋味显然很不好受,尤其是在过去,他们享受过“圣光”。那段时间,我会自动生长在他们身上。至于我为何要长在这个人,而不在那个人身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很漂亮,有趣,又或者是他很反常,但更有可能是极致性。所以,现在他们要自己发光,甚至不惜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当然,他们可能并不觉得是伤害,而是一种享受,但我觉得还挺诡异的。那个体重85斤的女人一顿吃了500只大闸蟹、92根烤肠。但可惜的是,和其他人这不算什么,毕竟还有人不仅吃的多还吃得快:10秒内把比脸大的猪肘炫完。于是,我就降临在后者的身上,但他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想要把我留住,他就必须吃比上次更多的食物,或者吃的更快。所以,这次他又加上了一个鸡腿。但我还是溜走了,谁让那个女的比他更狠呢,她把自己都吃进医院了。而我也没有在她身上久留,因为只有第一天人们会来看我,到了第二天,人们似乎已经忘了有这件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邪恶了,如果没有我人们是不是就能过上好的生活。的确,有些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把一群人聚在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周围都是大山和湖水,所有人必须关掉手机。他们每天做的就是盘腿打坐,一坐就是一天,看上去一片宁静祥和。然而到了第二天,我还是出现了,而且还是在现场。有两个人打了起来,其他人在旁边围观且小声议论。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平日刷手机的样子一样。
W小时候的理想是拥有一个游乐场,因为那意味着他可以在旋转木马上玩一整天。而现在,他的这个梦想就要部分实现了。这里看上去是个游乐场,有旋转木马,有过山车,有飞车。但又不是真正游乐场,这些器具都是“造型”,是不能动的。这是N计划要办的一场展览,名字就叫“世界就是个游乐场”。展览就在他们的房子里,每天打开房间门,就能看到这些道具。
N白天要外出处理事情,所以白天都是由W来看管。在这些装置中,W最喜欢的是旋转木马。他小时候常常攒钱去游乐园玩旋转木马,由于来人很多,他们通常要跑过去抢占自己心仪的马。这些马有很多种颜色,最多的是白色,还有蓝色,紫色,绿色等。他最喜欢的是橘色的,但这种颜色只有一只,他很少有机会抢到。再后来,这个游乐场就拆了,而他也再没有在现实中见到红色的马。但那匹马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在梦里,只有他一个人骑着马旋转,而且转盘是移动的,可以带他去往任何地方。他把这个梦告诉了N,N把这个梦变成了礼物,当然也是他的作品。
一个如城堡般的转盘上,一匹橘色的马在转动,并且规律的发出滴答的声音。这很有寓意,虽然听久了有点吵,但你无法让它停止,因为这就是时间转动的声音,而每个人就是那匹跑动的马。N是这样向其他人解释这件作品的,他很喜欢这个创意,也希望它能成为这个展览的亮点。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展览顺利的举行。
这些展品很脆弱,是用某种易碎的特殊材质做成的。这种材质很贵,如果弄碎了,他可能就没有钱和时间重做了。所以,他嘱咐W看好它们,W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他比任何人都珍视这件展品,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梦被击碎。
但意外还是来了,展品并没有碎,而是以某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发生了变化。那天晚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并伴随着雷击声。W将每个窗户处检查了一遍,确保无风险后,才回房间里睡下。第二天,W在温暖的阳光下苏醒,乳白色的光线照在W的脸上,仿佛被温水湿润了皮肤。他在半睡半醒间走出了房间,他用余光扫视了一遍展品,好像一切正常,滴答声也在持续。只是她好像看不见那匹马了,是被强烈光线覆盖了吗?他跑到转盘处,马还在转动,只是不再是他梦中的马。它的颜色从红色变成了橘色。
N从来没有看到W如此慌张过,他的表情让N感到恐惧,他判断展品可能不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当他被带到旋转木马前时,却发现一切如常。而W却不认同,他一再强调马的颜色变了,要让他把颜色再调回去。N却认为那不过是W的视盲所导致的,颜色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他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外出处理事情了。
起初,W相信了N的说法,或许是自己的视力有问题。但在夜晚,他发觉自己无法再容忍旋转木马的滴答声了,那声音就如铁丝在光滑的地面上摩擦,发出让人生理性厌恶的滋啦声。他不能忍受了,让N准许他离开。但N没有答应,只是给他买了一个耳塞,让他戴上就好了,并称这个声音难受是正常的,这就是展览的一部分。然而,这次N的举动不仅没有让W信服,还激发了他的愤怒。他拿起一块砖头,朝着旋转木马砸去,便转身离去。华丽的顶盖,犹如被车辆碾压的人体残肢,不规则的散落了一地。木马仍在转动,只不过是在一个光秃秃的圆盘上。
不过,展览还是如期举行了,其中最受好评的展品就是旋转木马。N觉得碎片和破败反而赋予了它新的含义,称之为“废墟美学”。这无疑是一场成功的展览,如他所料,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打算下午三点去买一杯咖啡,因为你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柔软的床了。你为什么要是人类呢,是动物就好了,这样就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沉睡过去,将整个世界遗忘。当再次苏醒时,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你必须要起来,你在床上已经待了十四个小时了。现在是15点,还有6个小时就要出结果。这是你第247次等待,你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坚持过这么长时间。你就像推动着巨石的西西福斯,周而复始,却又满怀希望。
你畅想过无数次拿到这笔钱后要干什么?环游世界吗?也许吧,至少大多数人都这么想。那么你要去哪里呢?真的要走完两百多个国家吗?当然不是,你不喜欢那种走马观花式的旅游,就像你妈去的那种,欧洲十天五国游,仿佛在蒙娜丽莎前打卡拍照就算去过巴黎了。你要过真正的旅居生活,在一个城市生活几个月,甚至是几年。而且还不能是纽约和伦敦,太资产阶级了,乏味而又平平无奇;最好是在中东或者巴尔干,危险但深刻。在那里,你不仅是旅行者,更是观察者。作为一个外来者,洞察这些陌生国家的复杂社会变迁。你会写出另一本《寻路X国》,被评论家们誉为「在过去五十年间,最深刻、最全面的X国观察记录之一」。
不过你选择这种方式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左右,因为它不具备可持续性,听说这些国家持续通货膨胀,那意味着可能不到两年钱就要花完。你更希望让这笔钱成为某种再生资源,持续生长。最稳妥的方式是放在银行存定期,毕竟你的梦想是每天躺在家里的床上,银行里的钱光光往上涨。你计算了一下,大概每年能拿十万左右的利息。这是够稳定的,但是你也必须考虑到钱在贬值。因为物价在持续上涨,今年能买8000斤猪肉,明年可能就只能买7500斤。这样看上去好像是在亏钱,和你的目标显然不太相符。那么还能怎么办?如果是10年前,你会在北京买套房,等价格涨了50%时,再把房卖了。但是,现在这个路数肯定不行,去年丰台区一套两居室还要600万,如今已经跌到400万了。现在还有什么能够保值的吗?股票?基金?理财?
你越想越绝望,难道不工作的理想还是不能实现吗?但也还好,这笔钱至少能让你五年不工作。至于gap了五年,还有没有公司会要你,那就听天由命了。
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让你必须回到现实中。已经七点了,但你还是没有喝上咖啡。还有两个小时了,还是别出去买了。你走到厨房,打开出一包速溶咖啡,将热水倒上,用筷子搅拌一下。成本大概两元,你又省下了十元。
你准备打开电脑预热一下,虽然也可以用手机小程序观看,但为了让这件事情看上去更有仪式感,你每次还是会选择用看,屏幕大几倍,这样不太容易看错。谁让圆球那么小呢,只要稍晚偏移1度,数字就会改变。而要7个数字都命中,概率大约为1772万分之一。你选数字的方式很奇特,没有规律,从来不选生日、银行卡号、结婚纪念日等固定数字,而是随机挑选。那天,你在街头看到一个螺旋型的装置,觉得它的形状很像8。于是,就把用它作为了最后一个数字。彩票是一种偶然性的游戏,而你则将偶然性贯彻到底。但海德格尔说过,偶然性是“存在之最高形式”,是“从自由所出而向自由所归的生存活动”。所以,你一直没有放弃这种希望,总有一天,你就会是那1772万分之一。
那么今晚希望还会存在吗?当然,因为电视直播在没有事先预告的情况下突然被取消了,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技术原因,这也是个小概率事件。你松了一口气,没有消息或许是件好事,那意味着希望还在。
? 蔡锦空间十月新展预告|李怒个人项目:“NO NEWS IS GOOD NEWS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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