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公众号:Numero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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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季》, 2024, 138.5 x 122.5 cm, 油画与拼贴于油毡板
讲故事是人类最古老的本能,但在这个充斥着焦虑的时代,抽离现实、安静平缓地进入一个遥远而朦胧的虚构叙事空间,似乎成了一种尤为奢侈的体验。“故事几乎完全从现代绘画中消失了”,长久以来人们在绘画媒介中也尽力打破第四堵墙,诉诸间离感,颠覆叙事传统。而Ruprecht von Kaufmann(鲁普雷希特?冯?考夫曼)引诱观者将自我暂时放逐到一幕故事情境之中,体验哪怕一瞬间的情感共鸣——让人在树立起理性防线之前就被拉进这种超脱时空的对话,这恰恰是艺术的本质。
这位德国艺术家在中国大陆首次个展之际,Numéro Art 对他本人进行了专访。
Kaufmann其实也在精准地把握故事幻境的边界,如同故意安排了一些梦境中的提示符,让观看者在进入那重虚拟现实之后才察觉一切并不在预料之内,在恍惚沉浸的某一刻,突然意识到一切不过是涂抹在画布上的颜料,如梦初醒。
这是入梦与清醒的交界,感性与理性的交界,亦是古典与通俗的交界。始终游走于这条交界线上,用质朴笔触追溯本能表达,回应着当下,描摹着此刻的永恒。
他会在注视风景的瞬息感叹此情此景的脆弱短暂,因而欣赏与珍惜,让人想到“以我观物”、“暂得于己”、“神与物游”的意境。他会将动物作为引人共情的介体,用它们的挣扎映射被权力和欲望裹挟的人,让画面成为寓言。对海洋的迷恋、对《白鲸记》的情结,启发他诠释一种死亡驱力般的“疯狂执念”,引人创造,也引人毁灭。这些对意义的探寻与辩证,隐没在他微妙的色彩和细腻的描摹背后,如同小说家的“上帝之手”,让他的作品呈现出迷幻而可信的张力。
《在海上》, 2024, 163.5 x 153 cm, 油画与拼贴于油毡板
Numéro Art:你的作品尺幅要么很大,要么很小。相比小尺幅画作(通常是一个单纯的风景、静物、人物肖像),大尺幅的作品都很有情节性,像小说、电影或戏剧里发生的一幕场景,但又不是一个明确的故事,观众看到你的画似乎都会自发产生一些情节联想。这是你所期待的吗?
Ruprecht von Kaufmann:这些作品在尺幅上存在巨大差异,这种差异甚至构成了某种形式化的极端,而这其实跟观看者与作品互动的方式是密切相关的:大型画作往往占据整个空间,让观者无从回避,必须正视作品、和作品互动;而小型画作则正好相反,只有当你走近它们时,细节才会纤毫毕现,这就迫使观看者与作品建立起某种更为亲密的关系,最终观看者会发现自己与画作之间的互动变得更加主动而深刻。
你的观察非常精准,我的画确实暗示着一种叙事,或者说一个故事。但当观看者被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所吸引,并对这个故事的走向产生某种预期的时候,却会发现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走向或结局。这些作品更多地是在提出问题,而非给出答案。我有意在画面中留白,让观看者用自己的阅历来填补这些叙事的留白。藉由这种方式,画作和私人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而观看者也因此成为创作过程的一部分。
Numéro Art:通过画面讲故事似乎是人类的本能,从山洞岩画到宗教壁画,再到之后的古典主义绘画。你是在通过绘画来讲故事么?你觉得绘画也是一种虚构吗?
Ruprecht von Kaufmann:的确,我认为人类确实是通过讲述故事来尽力理解周围的世界以及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但这并不是单向度的过程:通过讲述故事,我们也在试图塑造我们的世界。如今只要浏览一下社交媒体,你就能看到无数例子,看到人们如何用故事精心雕琢自己的形象。
在大多数传统经典绘画中,画家为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创造了视觉形象,有点类似于《指环王》电影最初期的那种创作。而到了现代主义绘画中,不仅是人的形象,甚至连叙事本身也几乎完全从画作中消失了,人们开始为了绘画而绘画,或者说绘画开始变成形式本身。
但对我而言,人类以及对人类的描绘,始终都是永恒而迷人的,因为我们始终无法抗拒对另一个人的形象产生共鸣。这种共鸣源自于数百万年的进化,让我们对哪怕最细微的姿态和表情都保持着敏感的解读能力。这种能力让我能在观看者构建起理性防线之前就将他们拉入某种对话。而在我看来,这正是艺术的本质:一次超脱于时间与空间限制的对话。
《通常他是一个勇敢的人》, 2024, 40x30cm, 纸上水粉
Numéro Art:你画中的场景,让我想起乔治·奥威尔创作小说的一种方法,他是从描述景物的练习开始的:
“有时我的脑际会连续几分钟出现这样的话:‘他推开门进了房间。一道淡黄色的阳光透过细布窗帘斜照到桌上,上面有一匣半打开的火柴放在墨水缸旁。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向窗前走去。下面的街上有一只黄棕色的猫在追逐一片枯叶……’”
你通常构思一幅画的灵感和过程是怎样的?
Ruprecht von Kaufmann:我之前并不知道乔治·奥威尔的这句话,但我非常喜欢它。这句话印证了我经常提到的一个创作原则,当我试图决定在画作中的人物或背景应该加入多少细节时,我常用这个比喻来解释:作家通常不会花费大量篇幅去详细描写一个人物,而是通过环境的设定和人物在其中的行为,用恰到好处的细节让读者自行想象出一个鲜活的角色。
在我的绘画中,我也会苦心经营那个“恰到好处”的点:通过有限的笔触,让颜料在观者的脑海中触发某种识别,比如某一张特定的面孔。与此同时,我又会刻意留下足够的开放空间,让观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完成这个画面。在我看来,这种方式远比单纯追求照片般的写实效果更有趣、更具吸引力。
《春天冬天》, 2024, 163.5 x 153 cm, 油画与拼贴于油毡板
Numéro Art:你的大尺幅绘画里,似乎总是有幽灵的存在,又充斥着危险与不安。在你的画面里,似乎人总是更危险可怖的存在?而动物更多代表脆弱和受难的形象,那一种怎样的隐喻呢?(比如你的绘画作品《春天冬天》里悬空倒置的马、如古希腊雕塑巨大的白色身体、倒地的绿衣女人,《在梦中我与卡桑德拉交谈》里身着晚宴华服的女人和睡衣的男人,但他们的头颅扭曲变形像鬼魂一样。)
Ruprecht von Kaufmann:在我创作生涯的早期,我创作过一幅巨大的画作,描绘了一群男子无端地殴打一匹马直至其死亡(灵感来源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中的一个场景)。我注意到,人们对这幅画表现出特别强烈的不安,因为画中的暴力受害者是一匹马。我对这种反应非常好奇:我们似乎在面对动物时比面对人类时更容易产生共情。因此,在之后的创作中,我经常将动物融入我的画作。
另一个让我感兴趣的方面是,通过深植于文化背景中的故事,我们对某些动物天然地带有特定的联想。童话、寓言和神话故事中遍布着动物、半人半兽或动物神明。例如,马往往被视为高贵的象征,因为我们习惯了在历史画作中看到国王、领袖等权贵骑马俯视众生的形象。而当我在《春天冬天》中将马倒转过来时,这种权力的姿态被从字面意义上“颠倒”了。在这幅画的描绘中,拿破仑顷刻之间变成了他自身权力欲望的扭曲傀儡,而这种欲望是不知餍足的。
左至右:《沉思者》, 2024, 30x30cm;
《显现》, 2023, 40x 40 cm;
《推测者》, 2024, 30x30cm,
油画、油毡板
Numéro Art:除了与海有关的元素和场景,你的很多人物肖像,似乎也被你刻画成从海洋里来的人类。他们或有蓝紫色的皮肤,或沉浸在海洋的叙事里。你为什么对大海这个主题如此情有独钟?
Ruprecht von Kaufmann:画面中奇异的皮肤颜色是一个提醒:你看到的虽然是一个与我们世界相似的场景,但并非现实世界本身。这些皮肤颜色,相比于现实生活中的肤色,显然是“不正确”的,但在画作的语境中却显得合理。画作是我想象的产物,我既不使用照片,也不依赖模特,而是遵循画中世界的内在逻辑来创作。
海洋对我来说非常迷人,因为人类的生存与它息息相关,但我们对海洋的了解却远不及对外太空的认知。它是重要的食物来源,也是货物运输的关键通道,但与此同时,即使到了今天,海洋仍然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地方——人类在海洋上充其量只是被容忍的客人,但却无法在那里长久生存。这迫使我们直面自身的渺小与无力,尤其是当我们面对大自然原始力量的时刻。
对于那些长期航行于海上的水手来说,这种暴露在自然中的经历,比如巨浪、神话中的巨大生物等等,成为许多引人入胜故事的源泉。这些故事再次说明了我们是如何通过虚构的叙述,将自身经历的冲击力传递给那些未曾亲历这一切的人。
《白鲸记》, 2024, 三联画, total 204 x 367 cm, 油画与拼贴于油毡板
Numéro Art:你的画作《白鲸记》,也是根据同名文学名著而创作的。请问这本小说对你来说,有怎样的意义和影响?
Ruprecht von Kaufmann:让我着迷于《白鲸》的地方有很多。我尤其喜欢小说开篇的段落,叙述者谈到一种难以抑制的躁动,驱使他迫切地想要出海。这种躁动感与我每天回到工作室时的感觉很相似。开始一幅新画,就像踏上一段前往陌生遥远之地的航程。你脑海中对那个地方有一个模糊的想象,但当最终到达时,发现它与想象中完全不同。这种不可预见性,每幅画都会不可避免地经历。
另一个让我着迷的是对白鲸的神话般的狩猎,尤其是亚哈船长的执念。他专注于向那只难以捉摸的白鲸复仇,以至于愿意牺牲一切:他的船员、他的船,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我总是对那些让故事或图像具有普遍吸引力的元素感兴趣,它们能反映出我们作为人类的共性。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白鲸”。对于一些人来说,它是爱情,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是名誉或权力。而在追逐这些执念的过程中,我们常常愿意冒一切风险。
从整个人类的视角来看,我们也像亚哈船长一样,正在追逐一种疯狂的执念——为了永无止境地获取金钱和物质,我们正逐步毁灭这颗星球,这个我们漂浮在宇宙中的小小家园。
左至右:《雨后》, 2023, 40x 40 cm;
《吕根岛也不错》, 2024, 20x20cm;
《北极光》, 2023, 40x30cm;
《在炎热的一天之前》, 2024, 20x20cm,
油画、油毡板
Numéro Art:你在画风景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是因为眼前的风景非常打动你,于是你决定画下来,以此来留住它、赞美它和纪念它么?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相机是不是更容易?
这不是一个新问题,这个问题在相机发明的时候,印象派诞生之前就已经提出来了。但我依然好奇,在今天,创作媒界如此多样化的时代,画家面对风景,依然用古典的方式——架上绘画来记录和表达,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Ruprecht von Kaufmann:当我画风景时,我主要是试图重现我在观察风景时所感受到的情感。我的许多作品都是围绕情感的创造而展开的,它们本质上是情感化的作品。风景之所以如此美丽,是在于当我们注视它时,会意识到此刻是何等脆弱而短暂,需要在此时此地去欣赏和珍惜。因为自然中的光线在变化,天气在变化,一个让我们感受到超凡脱俗之美的风景,可能在几分钟后就完全不同了。
Numéro Art:架上绘画这一古典而传统的艺术创作形式,也是今天的艺术市场中最容易被接纳的创作媒介。换言之,架上绘画比其他的艺术形式都更好卖。我看到很多画家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就得到艺术市场的青睐,于是他们很容易根据市场的喜好来进行创作。你会为了市场和销路做一些妥协吗?二者如何平衡呢?
Ruprecht von Kaufmann:绘画在艺术世界中扮演着一种非常独特的角色。它常常被视为“老派”的艺术形式,因此不被看好——被认为缺乏创新性、甚至保守。这种观念让画家常常受到其他艺术家的质疑:在绘画已经存在了这么久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新的东西可以创作?然而,这种观点显然是荒谬的:钢琴已经存在数百年,但没有一个理智的音乐家会声称没有新的旋律可以演奏,因为所有的音符都已经被用过了。关键并不在于音符本身,而在于你用它们所表达的情感和意义。
对于所有艺术家来说,如何在艺术市场中找到自己的平衡点都是一件困难的事,而对于那些尚未找到自己艺术语言的年轻艺术家而言,这种挑战尤为艰巨。尤其当画廊选择与仍在艺术学院学习的年轻艺术家合作时,我认为这是一种轻率的行为,因为这很可能会过早地阻碍艺术家的发展。如果一个艺术家已经因某种风格获得了成功并赚到了钱,那么想要改变自己的方向会变得异常困难。
更糟糕的是社交媒体。不可否认,Instagram等平台有许多优点,比如它让人们可以发现那些本来可能完全看不到的艺术家及其作品。但它也带来了极大的诱惑,特别是对年轻艺术家而言,他们可能会急于发布自己的每一件作品来测试观众的反应,并逐渐为了迎合“点赞”而让自己的作品变得越来越适合社交媒体传播。然而,这并不一定能让他们创作出伟大的作品。因为许多最好的绘画作品根本无法通过手机屏幕传递其魅力。绘画需要被亲眼观看,才能感受到其质感、尺寸和氛围。这是绘画与观众之间最真实的连接,而这种体验是社交媒体难以复制的。
奥菲莉亚的玫瑰, 2024, 30x30cm, 油画、油毡板
Numéro Art:除了艺术与市场的平衡,又该如何处理学院派与世俗之美的平衡?你创作了很多优美的风景、静物小品,但同时,你也画一些更深沉的内容。
Ruprecht von Kaufmann:对我来说,美与深刻的主题并不矛盾。美对我而言是一种工具,它让我能够探讨严肃而阴暗的主题。这有点像一个“蜜罐陷阱”:你可能因为一幅画的美感而被吸引,但最终被其出人意料的复杂性和多层次的内涵所深深吸引并困于其中。
Ruprecht von Kaufmann(鲁普雷希特?冯?考夫曼),1974年出生于德国慕尼黑,毕业于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曾任教柏林艺术大学和莱比锡美术学院,现居住创作于柏林。
采访:Nora
撰文/翻译:栩然
Ruprecht von Kaufmann个展
白鲸记 Der Weisse Wal
2024.11.02日 –12.31
Bluerider ART 上海·外滩
47 Albemarle St, London, W1S 4JW
info.uk@blueriderart.com
Tel +44 20 3903 7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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