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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群展“出门写生!”于2024年10月27日在阿那亚艺术中心正式开幕,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3月2日。
我们邀请了三位常年生活在中国南方并且集体工作的创作者张涵露、万青和欧飞鸿来到阿那亚·金山岭,在周边的人造风景中,他们进行自我写生:谈论近况、各自的工作脉络、对媒介工具化的思考、对彼此的评价和伤心的事情…… 三人的共同创造与独立回应彼此镶嵌,在个体与集体之间展开对话。在此,我们节选了部分谈话文本与大家分享。



其实我觉得我回国以后加入工作,进入所谓的中国当代艺术界,一直都不太有连接感。在去广州之前,我觉得我做的艺术都是离地的。工作的前几年,我做的那些展览,在美术馆做展览,工作还是相对离地的。因为当代艺术会给人一种你要有一些社会批判性,但是实际上和你所批判的东西往往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觉得到后面几年,这个倒不一定和广州有关系,但是比如说做社实,我有了自己的空间去做一些,至少我自己能够控制它的深入度的事情,至少我对于在做的话题和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一点至少是我能够自洽了。我肯定不可能说像是一个经济学家或者历史学家去了解中国,但是至少我在今后,我知道我能够指出一些问题,以及这个问题是我有切身感的,并不是看新闻或者看书看来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很偏激的人,无论是性格还是视野上面,看自己看这个世界。我以前会觉得艺术哇就是一切,艺术创作是一切,其他行业都不重要,就会有这种艺术牺牲论的东西。但后来经过这几年的,不,经过好多年的这种,自己的实践也好,但是更多的是跟在广州的环境里面跟朋友一起的这种成长。后来我们会清晰出来说,是一个社群这样的东西,但是还是一种共同的成长。
反正在近十年的艺术实践、共同生活,这种整体的氛围,我会觉得我生活在一个小气候里面。大气候它在不断的变差,但这个小气候非常滋养我。

说到创作,其实我自身并没有很强的表达欲。比方说对社会的一些思考这些,我觉得文字也可以做到,那我做艺术创作的一个意义和独特性在哪里呢?除非我找到一个跟我的那些感受很匹配的一个形式,让我很有冲动去做那个表达。所以我一般什么情况下会想创作,一般就是说这个东西跟我和我身边的人发生了关系的时候,我才会有冲动去做创作。所以对我来讲,创作其实就是跟我和我身边的人的关系是同步的。也包括说去探索我自己在群体里边我的位置在哪里,怎么样会让我觉得更舒服。我不像飞鸿那么社牛,我其实是比较内敛的一个人,我其实是比较喜欢独处的很多时候,但是你要做社群工作的话,你肯定是需要去跟人产生很多关联的,所以我这些年这一两年也在探索平衡的东西。
那我们,我们就退场吧,这里是个舞台,然后我们现在要退场了,慢慢的退场就好了。因为我们是在一些人造自然环境里,我们是不自然的。



小的时候有一个表哥画国画的,我就喜欢了,我就画画画画,就立志考美院,哎呀就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的国画系,就开始接触造型艺术。但是也很快问题出现,觉得国画,感觉跟自己很远,但还是会很喜欢很认真学习。但这个过程当中我就开始接触文学、电影、音乐还有社会……类似社会新闻可以这样说吗?当然在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个有点重要的老师,他叫陈侗,他比较重整体的文化实践,相对轻绘画语言或绘画本体,给我有一种所谓独立思考的这种。
毕业之后大概在25到30岁的时候,刚好那个年份是,我们叫做DV时代。我会买了DV机,也会开始拍摄,反正就自己在乱搞,也没有出啥的。顶多在2008年前后会拍了一些小短片。
大概到了2012年到2016年的时候,开始做纸模涂鸦和做中文字的“烂涂鸦”。这个媒介能够比较直接地处理我跟现实或者跟世界的关系,能做一定的表达。会感觉到当时在处理艺术语言的时候,它的一个魅力是一种直接的语言。用这个语言可以对应现实,处理现实困境。就会开始形成所谓的问题意识,然后带出我对艺术的观念。涂鸦的时候,我也会……

我会觉得我其实是一个社群动物。包括大学的时候,我就会参加各种社团,参加社会上的公益行动实践。然后在这个过程里,我也有一直自学拍影像的东西。我早期就是在广州做那种公益行动实践嘛,然后一边拍东西,但是后来随着我个人方面,不想再那么工具化的去使用这个媒介,也不想那么工具化的去对待自己跟社会实践的关系,所以我就慢慢的退了出来,也包括遭遇了一些抑郁症嘛,跟社群关系有关的,所以我就退圈了相当于。在退圈的过程当中,也有一直在坚持用影像来记录自己的生活,来尝试说通过媒介来反刍一下过往那么多的经历。
后来呢,就遇到了现在的这个偏艺术实践类的社群,最先接触参与到的是44剧场,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转向。那之后跟那之前,我的一个转折点其实是通过《早餐室》来实现转换的,就之前拍的那部纪录长片。在《早餐室》之前呢,我会偏向于比较零碎的碎片的去呈现社会的某一个议题,性别的呀,残障的呀,劳工的呀,环境的,它是比较碎片化的去思维和呈现的。因为之前都聚焦于我要去拍什么,在这之后我会聚焦于,我想去尝试我要怎么去拍。拍的那个东西,我想把它后置一点,就不要那么的目的论。这个过程也会跟我所参与的那些社群实践是同步的,包括刚刚飞鸿有提到的很多单位和小组。但是往后我还是希望说,把我想要怎么拍跟我想拍什么,再结合的。往后我还是会继续去探索长篇的东西。


有可能很多人不认同这样的一个基本面的,他们认为艺术就应该是专制的、个人的,很多人是这样。

刚刚万青说到的对工具化的反感我也特别认同。我觉得说到底,虽然我关注艺术和政治的关系,但是说到底我觉得我也是这几年非常确定了一件事情,我不是搞政治的,我还是搞艺术的。这里面来自于我也很反感工具化,无论是对人的工具化,还是对人的表达,对艺术的工具化,我觉得根本上我是不认同的。刚刚说到艺术是关于民主和自由嘛,我觉得搞艺术是一种更虚无,但也是一种更绝对的一种对人的解放。



我在拍第一个纪录片的时候,《盲人不按摩》,它会涉及到视障者的就业困境的问题嘛,我为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是连贯的,我会卡掉他们肢体的部分,比如有一个视障朋友,他在谈话的间隙倒那个水喝,他是一边听声音,一边看那个水到了哪儿,可是当时我就是把它剪掉了。所以后来我会非常,希望自己可以保持更多的耐心,和对于不同人性的状态有更多的容纳性。
后来还会遇到一个处境就是,我的创作会有很多会跟人发生关系,会有很多的那种合作者嘛。如果我的思维还是那种非常工具性的一种思维,就很容易变成ta只是我的一个材料,然后ta去……在跟ta的创作里边,我会比较在意ta的主体性的发挥,哪怕ta说的内容可能并不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或者说并不完全为了我心中想象的某一个主题非常严谨地去服务,但我觉得ta的那种生动的状态会更好,在里边。

然后我又从艺术史的角度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做到纯粹地去探索一种媒介性,那纯粹的绘画的绘画性就是颜色、抽象,其实这个该做的已经都有人做过了,做得很极致了。影像也有探索影像语言的极致,纯粹的媒介性的,以前的实验影像也都做过了。我觉得在当代,尤其是在概念艺术以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部分我们看到的艺术作品里面的媒介都是有一点点工具化的。所以我说在今天可能没有一种纯粹的状态,没有一种二元的状态,而是都是在这两者里面游移的。
然后说到这次来我之前的一个纠结,不是我之前在车上跟你们说我要找自己嘛,这个时候我也会想到比如说,我的媒介是什么,我的手艺是什么,策展是不是一种媒介?
我自认为我自己最拿手的媒介还是写作,还是语言文字,但是这些年的当代艺术的工作,艺术里面的写作,让我觉得我在失去这一门手艺。我觉得当代艺术里面的写作特别工具化文字,它说着一个很大的东西,但它的实际的含义是挺空洞的。这个其实让我很不满意,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工作会慢慢偏向于这个趋势,所以我很希望我能够摆脱当代艺术写作的这种惯性,我希望成为我自己写出来的语言文字的主人。

我在工具化媒介的时候,我也把自己给工具化了,我谈的双向性就是这一点。包括在跟人合作的时候,如果我去把对方工具化,很可能对方也会因为感受不到真正的那种由心底而生的爱的东西,ta也会过来工具化我。

比如说维多利亚·洛马斯科,《另一些俄罗斯》的艺术家,她用的绘画/绘图的形式去青少年监狱教青少年绘画,然后在这个书里面,她把她画他们(的画)和那些青少年犯画出来的画都收录在书里面。还有一个案例是刺纸用木刻……社实和刺纸做木刻工作坊去到不同的地方。
在这两个案子里面,我觉得媒介本身并没有消失。包括比如说绘图很快速就能完成(的特性),任何人拿一个笔,以及它和最终做出版物的媒介的结合。然后木刻也是任何人都可以拿起来,以及马上可以有一个成品,马上大家就可以交流。它虽然是实践型参与式的作品,但是媒介并不是被简化为工具的。在我看来好的作品它的结果是开放的,你不是设定了一个结果。

涵露在突然举到刺纸工作坊之前,我居然没想到正面例子可以用这个。我原来想举的正面例子是我的书法,所谓毛笔书写,我一直就是活儿不好的。但我后来重新拿起来,反而是因为要工具化使用它,就是(参加)实践论,在那边要快速地做海报,这个时候我最拿手就是一支毛笔,然后写一些字。所以这个时候开始召唤起我体内对书法的各种记忆,身体的记忆和审美层面的记忆。反而一下感觉我可以重新写字了,这个是一种很神奇的经历。

对啊在这个里面,媒介不仅使你自己,它甚至是开放出来,使更多人变成表达的主体,这一点我觉得和它的媒介性也不是没有关系,就是和木刻的媒介性也不是没有关系。
虽然我们对工具今天是有批判的层面,但是当工具转化为工具包的时候,它还是很有用的,它其实是结合了大家的手艺在,而且它可以开放给不同的人,你随时都可以拿起来带到不同的地方。



先说飞鸿吧,其实一直没说过的,就是我其实挺佩服你的一点,你没有任何的固定资产,没有房子,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稳定的亲密关系,所有那些被主流认为是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你基本上都没有,但是你依然可以这么蹦达。比较利他,有吗?
我觉得涵露让我觉得很放心的一点,就是很公正,不论我……比如大家都在批评一个对象,可能你就会说一个他的好的。
我感觉你会非常的去找一个平衡,所以这一点是让我觉得蛮放心的,反正我好的坏的你都能看到。对啊,哪怕这个人私下跟你再熟,你在做这种公共工作的时候,你还是会有一个很客观层面的考量,就很公允。

我对万青的最早的一个感受,我觉得她处理情感的那种细腻度,这个细腻度它有很长的那种韧性、弹性,这个其实是我比较缺乏的。然后能够正视你的感受,很快的快速的很干脆利落的表达出来。而且不惧怕紧张感,就是人的紧张感,或者人的张力。
我好像跟张老师,我们其实也不是一下熟起来的,而且其实一直也没有说在相处层面会特别熟。但可能确实像你说的,她确实好像很公正?特别是在合作的层面,这个合作里面她的友谊的能量是非常充分的。

我觉得我跟你还挺熟的啊。但是我能够理解你说的就是我们的熟不是那种,很亲密的,比如说我们,如果没什么事我们是不会发微信私信聊天,或者说主动问对方,这一点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像是男性的友谊。但是,对啊为什么我老是要拉上你,是因为……
没有,我觉得就是有一种默契,(你)在就让我觉得无论什么项目我都……既可以心情好,又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有人懂我的反应。
刚刚万青说的这一点,我肯定也是很佩服,我还另一个很佩服的就是,你能够接纳他人的程度,把自己的生活空间开放出来,邀请别人进来,使它也是一个共享的空间,这一点我觉得可能比物质上更安那其。

然后说万青,我很佩服你的是,你是个特别专注,你可以很专注的人,你无论是对自己的创作,还是对自己的生活,都是能够想得很清楚以及想清楚然后付诸行动,去改善自……就是很清晰
其实我觉得大家都有细腻的一面,但是你有勇气去面对它,我是没有这种勇气去面对细腻的东西,就是患得患失的,因为这里面我觉得真的有好多信息要处理和要作出反应,我通常就是……
我通常就会被淹没了,然后就会动弹不得。

那就说飞鸿吧,主要就是那个......

逃避。

对,逃避型人格。其实是关系,有一些关系让我,我没那么处理得来,或者说我要进行一个相对复杂的处理的时候,我可能就会,会逃避,你可以说是逃避或者滑走。



集体工作中没有个人空间会让我受不了,就日日夜夜都要在一起。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娇气的选择,我不喜欢跟别人在一个房间睡,但是对我来说,就为了保持清醒,我是需要每天有一定的个人空间。我觉得我们这群人也比较奇葩,这些集体项目都喜欢一群人,生活都生活在一起。
另一点,我觉得要看你在集体工作中是一个什么角色,我们之前,我时常会成为一个,需要像是一个协调者,甚至有点管理工作的这样一种角色,那这个时候,又因为我们是一个所谓的去中心化的方法,所以,当我们作为一个群体去跟其他人打交道,去跟一个比如说主办方或合作方打交道的时候,涉及到跟他人接触,你肯定还是需要有一些所谓的秩序或者,对外交流的一种理性的东西吧,这个时候对于这样协调身份的人来说,就是一种两难。

然后如果要讲觉得不太让我舒服的,先讲一个比较有公共性一点的吧,因为我是女性嘛,然后在这个社群里,确实我得到的支持是很多的,但有的时候这种支持也会让我有所困惑或说困扰,比方说在一个场合可能做分享的,最开始定的名单参与者主要都是男性,好此时可能,其中的协调者会出于性别平衡的考虑说,我们这个性别太不平衡了,要增加女性,所以才想到把我放进去。其实我能理解大家的好意,或者说大家很努力的想要达到一个性别的平衡,但是这里面我确实也会不舒服的是,哦,是因为我是女性,所以你们才给我这个机会吗?那我希望未来能够做到说,你们会想到我不是因为我是女性,而因为我的实践本身。

我觉得在这里面我们去掉协调者,去掉组织者这些词语,那我们所有的人其实都是劳动者嘛。

有的人不是劳动者。

就你劳动得最多,你参与协调,参与分工,参与情感劳动,你劳动得最多,我觉得合理就应该分配你比较多呀。然后我也不想陷入那种别人说一种去中心的陷阱,我不认同去中心这个词,我认同的是多中心,多元中心,然后这些中心之间,我关心的是这些不同的节点之间,它的能量流动是否通畅,仅此而已。

我继续我刚才那个思路哈,你们俩在说的时候,我会在想,我应该其实是有很多受不了的时刻,但是我为什么说不出来,我想不出来,我很快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落脚,我觉得可能我是男性,然后我又相对在社群里面很多时候有点中心的位置,所以好像,我的受不了的事情很快会被我很享受的覆盖了。有可能,我觉得。
我会,我的一个惯性思维,就是刚刚我说我是男性,然后相对中心,我会在很容易我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我自己做的不够好,就类似这种。

我想再稍微总结一下就刚刚说到的问题,可能总结起来比较不想忍受的是劳动不被认可。

我觉得劳动被看见也是我很在意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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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亚艺术中心是一个当代艺术中心,坐落于中国河北省秦皇岛市北戴河新区阿那亚社区。其建筑由如恩设计研究室设计。其厚重的体量、深色的立面和不同质感的混凝土墙砖,让建筑从外部看起来像一块坚韧的岩石。内部的螺旋楼梯则将底部的圆形剧场与每个展厅连接起来。自2019年5月开馆以来,阿那亚艺术中心已经举办了数十场展览,包括群展“度日”、“练习曲”、“相去几何”和“走访工作室”,以及安塞姆·雷尔(Anselm Reyle)、希尔维·夫拉里(Sylvie Fleury)、陶辉,加布里尔·库里(Gabriel Kuri)、蒋志和毛利悠子(Yuko Mohri)等艺术家的大型机构个展。阿那亚艺术中心的首个分馆——阿那亚艺术中心北岸馆于2024年9月22日正式启幕。
Aranya Art Center is a kunsthalle for contemporary art, powered by Aranya, a seaside community in Beidaihe, China. Its architecture is designed by Neri&Hu. Its heavy volume, dark facade and concrete wall tiles with different textures make the exterior of the art center look like a tough rock. The spiral staircases inside the building connect the open-air atrium at the bottom with each exhibition gallery. Since its opening in May 2019, the Aranya Art Center has presented more than 20 exhibitions, including group exhibitions Long Day, études, How Far, How Close and Studio Visits, as well as comprehensive museum exhibitions of Anselm Reyle, Sylvie Fleury, Tao Hui, Gabriel Kuri, Jiang Zhi and Yuko Mohri. Aranya Art Center's first branch, Aranya Art Center North, opened on September 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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