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想,曹应斌是抱着跟很多年前的画匠/艺术家交流的平常心走进一间间庙宇和教堂的——不论它们是在山西还是意大利。
从天上请来人间的神像也好,拿着手机与同伴跟神像自拍合影的游客也罢,都是曹应斌画笔与刻刀下鲜活的芸芸众生。」

龙门/ Longmen
2024
布面矿物水彩/ Mineral watercolor on canvas
20×25cm
此次展览的策展人莫妮卡·德玛黛是曹应斌的多年好友,也是促成他得以经常前往意大利的关键人物。展览的布局也显示出德玛黛很熟悉曹应斌的创作脉络:空间隔成四进,从黑白版画到明丽水彩,再从黑屋子里的炭笔画到会客室的铝板干刻——首尾呼应;而嵌套在画廊白盒子空间的黑屋子,呈现对“我们最近的历史性的黑暗时期”(策展人语)的仓皇记录。
刻画
曹应斌说自己接触版画不过两年左右,最开始是在一个朋友的版画工作室,有工具、有拓印设备,便玩起来了,然后很快玩进去。刻刀带来画笔已不具备的陌生感,带给他一股新鲜的热情。此次来深圳展览同期,他还经朋友介绍到观澜版画基地驻留创作。笔者有幸前往,得见他创作进程中的一些画稿,在铝板与铜板上的不同尝试,同一幅画面多次拓印的废稿等等,还能坐着看摊在桌上的一张张他满意的作品,由此有充足的时间细数他画面中纷繁活脱的形象与细节。
曹应斌在画幅中游刃有余地处理拥挤,这让笔者想到格雷森·佩里(Grayson Perry)的陶瓶画和巨幅画毯。但不同于佩里叙事性的画面安排,曹应斌画中比邻相接的元素生长于各自的线条与造型。他说在作画之前,他对画面的结构只有大概的印象,更多是追随画笔,从某一处开始接连铺蔓开来。一张漂浮于毛糙水浪中的佛脸,旁侧横生出一只鹅头与一只兔头;两个高大的裸身人像中间占着一头面貌憨厚的猩猩;猫头鹰人和罗汉像并排而立;猪头人的肚子里露出一颗直视画外的鸟头……环环化生,两两相扣,瞬息全宇宙般爆发到画中境界。
2024.12.9
2024
铝板干刻版画/ Aluminum Plate Dry Etching
30×40cm
2024.12.5
2024
铝板干刻版画/ Aluminum Plate Dry Etching
30×40cm
表情
速写式的镜头感与散落着的emoji圆脑袋从版画延伸到水彩。佛家经典或圣经故事的场景,同庙宇或教堂的亲身游历同场穿插。记忆中静止端庄的造像们都调皮起来,与相形迷你的当代人们嬉戏。罗斯科曾慷慨地赞美儿童画,那些自带节奏的歪歪扭扭或许也迷人地吸引着曹应斌。

云岗第六窟/ Yungang Grottoes: Cave 6
2024
布面水彩/ Watercolor on canvas
100×120cm
这些水彩画的色调大多是童话插图似的柔和粉嫩,轻巧地将历史感拉近到几乎贴身的距离。地中海的明媚光线直直射入中原地区的清冽空气。恢弘的宗教题材在这些游记般的一瞥中仿佛缩到游戏房的尺度,神性有序的空间打开为错综联通的房间。
我想,曹应斌是抱着跟很多年前的画匠/艺术家交流的平常心走进一间间庙宇和教堂的——不论它们是在山西还是意大利。他将游历所见的怒目圆睁、悲悯凝眉、虔诚祈祷等种种表情尽数收入囊中,然后摇一摇,摇到这些表情钦铃哐啷作响,再为了某一幅画倒出一些来重新组合。乔托(Giotto)与安杰利科(Beato Angelico)等文艺复兴前的画家,不像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那样精确细腻地表现形象,但这种略带笨拙的质朴与粗线条,反倒更显得坦诚。类似的大巧藏拙亦适用于中国古代的庙宇画像与造像。

琥珀-发给乔托的表情/ Amber- Emojis Sent to Giotto
2024
布面拼贴、矿物水彩
Collage and mineral watercolor on canvas
20×25cm

琥珀-十二门徒/ Amber-The Twelve Apostles
2024
布面拼贴、矿物水彩
Collage and mineral watercolor on canvas
20×25cm

麦积山/ Maiji Mountain
2024
布面矿物水彩/ Mineral watercolor on canvas
25×20cm
暗夜
如果整场展览是弦乐四重奏,那么黑房间的炭笔画就像故意走调的中提琴。在那些白昼意味着禁闭的难熬日子,每夜出走的曹应斌用炭笔疾疾捕捉对自由的痛感渴望。
德玛黛为观众设置了手电筒,以此模拟暗夜里的观看。冷冷的风照着林影森森,树木的枝丫遮挡了前路。被汽车远光灯突兀打白的野草露出一截弯道,前方总好像充满了阻碍。皓月与路灯徒劳地反衬出黑的庞大,它无边无际地弥漫;如手电筒般短视的一小段光亮,只够画笔焦躁地记录这同样短暂的一夜,又一夜,不知尽头。

路4/ Road No.4
2022
纸上木炭、炭笔/ Charcoal and Graphite on Paper
27×38cm

会善寺夜/ A Night at Huishan Temple
2022
纸上木炭、炭笔/ Charcoal and Graphite on Paper
54×38cm
访古
不同于第一个房间的版画,会客室里直接在铝板干刻的《仿石涛十六阿罗应真图》(2023)不是为了拓印的镜像,而以刻刀如画笔般直抒现描。铝板本身却担当了镜的职能,隐隐绰绰地映照出观者的身影,罗汉与老松的线条叠在了这当场当刻的身影之上。
临摹仿古的传统由于媒介的变化带来惊奇的效果。虽则是仿古,但让笔者联想到季云飞《三峡库区移民图》(2010)对水墨长卷的迭新演绎,重点在于“访”古之形制而言今日事。尽管并未像季云飞那样另请荣宝斋的专业版画师雕刻,也未在画中嵌入魔幻与现实的叙事元素,曹应斌的访古,显露出与其现场展出的版画和水彩一以贯之的闲谈生趣。画面内容的教谕意义被稀释了,演变成亲切的日常活动,古与今的时空轻松地在此连通;古不再居高临下,而可以伸手触摸、鲜活灵动。
文/顾灵
“曹应斌:赭石与翠绿” 展览现场






作者 | Author

顾灵 | Gu Ling
顾灵做了多年艺术牛马,曾任上海外滩美术馆营销发展总监、英国领事馆文化教育处中国数字艺术主管、设计互联品牌总监与创馆成员。她是2022-2023首届德英策展学者,并于近年从事独立策划与研究。她还是一位活跃的写作者、编辑和翻译,并与Val共同主持读书播客「一叶障目」。近期她在高校开设艺术写作工作坊,并持续探索当代艺术的写作可能性。她也是跨世界出版组织的核心成员。她创办的灵庐工作室致力于文化传播与诠释事业。
艺术家 | Artist

曹应斌 | Cao Yingbin
1971年出生于河南开封,现工作生活于河南郑州。
他的个展包括:“曹应斌:赭石与翠绿”(美成空间,深圳,2024);“暧暧内含光”(布言布语工作室,北京,2024);“破镜不重拾,落花难上枝”第一季第二集“曹应斌的西游记”(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南京,2023);“待访录”(墨方Mocube,北京,2021);“西游记”(FONDAZIONE TULIO CASTELLANI基金会,米兰,意大利,2020);“丂山记”(莫空间,河南,2017)等。
他参加的部分群展有:“兴之所至”(云美术馆,深圳,2023);“一尺山:张晓明、曹应斌作品展”(OFOTO,上海,2018);“当代中国纸本观察”(英国伊普斯威奇美术馆,2018);“那片山,那些人:曹应斌、宋海冬作品展”(一个艺术,上海,2016);“Storie dall’altro mondo!(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Biblioteca Intercomunale di Vigolo Vattaro,特伦托,意大利,2012);“经过”(一个艺术,上海,2012)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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