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说HERSTORY｜ 她的阁楼——永远的大S

我想今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会度过一个无眠之夜，我从不追星，当然也不是她的粉丝，她对于我，就象是一个远方的朋友，因为她的古灵精怪，特立独行，聪明坚韧而淡淡地喜欢上这个奇怪和独特的她，当一种喜欢跨越几十年的光阴，她便成为了并不认识的老朋友。

也许因为是明星也是主持人，她也常是金句王，她常公开地想象和描绘死亡后的世界是美好的，任何事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但她也劝人要珍惜生命，并且相信“无论外界如何伤害你，真正能伤害你的只有你自已，只有你自已才救得了你自已”，那么这一次是你自己放弃了吗？不想救自己了吗？自己想要去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吗？

她勇敢猛烈的一生好似一直想要闯出一条自已的人生道路来，不同于母亲的，不同于周围姐妹的，也不同于自已命理基数的，但那条路是什么？她也许并不清晰，只是很有胆识地去闯去试去拼命。她和她的人生对于很多女性曾是灯塔，大家希望她以她的聪明，伶俐和勇敢为女性淌出一条可以借鉴的人生道路来，而她也一直就近至少对于周边的家人朋友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如果不甘于过时的人生脚本，那么可不可以重新修改和定义自己的人生，即使如波伏娃这样智慧的天才和大师，也都在不同的人生时期寻找自已的灯塔，但对于女性而言，离开传统叙事而能成功的故事和角色并不多见，可参考借鉴的居然十分有限，她羡慕另一位哲学天才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因为作为男性，他在自己人生的一开始就有太多的先贤可以引导和接迎他，而女性在传统叙事之外，如何展开一个不同的，更有价值的人生，对于包括波伏娃在内的女性而言都是陌生和无措的，于是波伏娃只能用自己的人生全新地实验和实践着自已的哲学理论。

我曾经很喜欢大S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用真人秀的方式展示了一个普通女孩如何蝶变为“美容大王”的过程，我买过她出过的几本美容书籍，见识了她琳琅满目的美容方法，最后除了“佩服”便是“自我放弃”，她对身材和容貌的管理堪称苛刻，是谁需要她将体重严格控制在90斤以内？是谁需要她长期打针吃药将黑皮肤变成白得发光？更美更瘦是主体真实的自我需求还是社会凝视下被迫且无意识建立的审美标准？很多方式不仅让她变美，也让她的健康状况变差，直到近几年还有媒体将她虚弱的身体归究于多年来变白变瘦的一些极端方式，她按社会对于一个“漂亮女人”的要求严格生产了一个新的自己，如果有“服美役”这件事，我想大S便是那个长期严格服役的美容战士。

我们最近办的一个展名字叫“我·她意识的现代性转变”呼吁女性走出和走下那个自我设限和自我封闭的阁楼，这个“阁楼”可以抽象为思想，认知，或者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存状态，一种传统叙事的女性人生。我这两天在想，大家不想，不敢，不愿走出和走下阁楼的很大原因也许在于如果走出去，走下去，接下来走向哪里的问题，而这也是我们一直深切关注和想要探讨的问题。

一位女明星，十几岁出道，自立门户，白手起家，名利双收，原本可以在阁楼之外，而又会主动地走进阁楼，在传统叙事里，被爱，被一个有权力有财富的男人爱，成为大王的女人，成为雌竞的长期和最终赢家才是女性成功的最高版本（吗？），我们每天收到大量的媒体信息都在为我们接力报道全球各位大王们身边女性的情况，如果她年轻美貌而且还有点独立女性的配置，我们觉得她的成功是可信服的，可学习的，可效仿的；反之一位睿智的品德美好的但长相平凡的女性站在大王身边，我们深感存疑，并坐等故事光环的退散，最终我们想证明人性？还是想证明唯有年轻与美貌是女性攀登成功的阶梯，而要摘取的星辰便是“大王的专宠”。

苏童《妻妾成群》里主人公颂莲一出场便选择了“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后座笑”的人生脚本，她后来的人生好似刘姥姥进了雌竞的大观园，被代表权力和财富的“陈佐千”宠爱，除了上桌吃饭还能上桌点菜，而张艺谋更是将“上桌点菜”背后的叙事抽象为女性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抽象为封建文化里社会所共识的女性荣耀，这里不仅有自动走进的阁楼，还有阁楼里的游戏规则与奖励和惩罚机制。

刘晓庆说她不嫁豪门，因为她自己就是豪门，她对于伴侣的选择更象是一个女人在选择一个男人，是波伏娃所说的平等互惠之爱，她热烈的一生里没有将权力和财富异化为男性荷尔蒙去爱，而是本能地选择了能真正吸引她的男人，当然她也在人生最落魄时半开玩笑地自问“我现在立马去抱一个大腿，还来得及吗？”但这样的人，有些饭她吃不了，唯有吃苦的本事让她最终活成了今天的自己。

回到大S，“嫁得好”，是她人生传统叙事里必须完成的一部份吗？除了自已创下的事业，名气和财富，她还主动要一个黄金打造的阁楼吗？在这个阁楼上胜出的女人才是女人中最终的强者吗？所以这是阁楼还是女性的战场与舞台？但，有些饭不是性格刚烈的她吃得下的，人在相爱的初期，强大和独立都是魅力，但在传统叙事的婚姻和关系里，男性需要扮演强者，女性需要扮演弱者，对于一个从小独立和靠自己打拼过来的大S如何把自己装进超小号的“女性气质”外衣里？她要如何伏低做小面对仍然站在这个家庭舞台中央的其他女性？如何面对被社会公开要求“不能示弱”的当时的丈夫？

在她不长的人生里，她似乎也想用一个男性忠诚的爱来证明自已值得被爱，如果一个不行，那么再换一个，但作为喜爱她的人，我们都明白她的“值得被爱”无需证明，也没有人有资格以自已的爱来对她加以认证。以她情感观的清醒仍然希望自己能打破婚姻和爱情的魔咒，但出问题的不是她，而是魔咒里的人性。

在她的故事里，她在婚姻里的忠诚似乎比她丈夫的忠诚显得更加重要，男性的不忠常常被误解为是男性气质或者是男性成功的一部份，而女性气质分化为“贞洁的光荣”和“荡妇的羞辱”，总之来说都是一件事情。忠诚作为伴侣间双向承诺和奔赴的部份，但常常需由女性独自肩负，大S倔强不服，想要反抗的和想要证明的，都空耗掉她生命的能量，最后一场流感不过是她人生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经很多人喜爱大S，是因为她的叛逆和反传统，但似乎在她人生后半部份的故事里，大多转变成传统叙事，包括一定要生育，生育出一个“好”字似乎才配作一个妻子，哪怕冒着癫痫和心脏病发作的风险也要完成被告知的作为女性和妻子的“天职”；当她进入下一段婚姻时，生育似乎仍然成为她需要完整婚姻的重要方式，但彼时彼刻，她的心力和体力已然无力支撑，但又匆匆进入了下一段感情与婚姻，最终，这些爱情与婚姻成为她的一种滋养，一种消耗还是一种人生必须完成的自证？她一直拼命要做对的那些事，那些对的标准又是由谁设立和由谁遵守的？她的自由意志是一种真正的自由选择还是从小被规训并被社会潜移默化最终内化为的自我意志？

孙悟空从菩提老祖那儿学来“筋斗云”的功夫，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最后还是没有翻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孙悟空反叛，桀骜不驯，他雄心勃勃想以自已的与众不同，自已的泼天胆量和绝世功夫为自已赢得一席之地，但在社会性结构里，在楚门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徒然，唯有看到自己执着的世界是什么，才可能解构和解答这个问题。

我常希望大S可以在“床垫”，“电费”和自证再嫁不错这些事情之后，有机会重新整理自己，就象她在很年轻的时候一样把自己闭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所有试图打扰她的人在当时都被她呵斥离开，她一边画出自己的心情与绝望，一边眼泪鼻涕横流，一边悲观又一边重生，她从小到大依靠自己成立和成功，轻松自如到让人艳羡，而后想要借由他人的爱和他人的成功自证自己的成功开始，她便进入了有心无力，难以成功的死循环里。多么希望她活久一点，希望她和她的妹妹出来辟谣，但新闻里已在滚动播报她的讯息，屏幕里她的音容笑貌怎样看都不象是命薄之人，那么便祝愿她去向下一个更美的世界。

她的生命在当下终止，她仍是一个别致的，特别的，与众不同的，令人难忘的精灵，与她的年龄无关，与她最后几年人生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无关，纯属于天然的喜爱与欣赏。但如果她活更久一点，她或许能走出那个曾经是她战场，舞台后来成为她墓地的阁楼，不再一次次堕入那些无解的轮回里。

很多人问我女性主义是什么？我想女性主义是让女性首先能看到和意识到自己人生的处境和为什么我和我们都在这样的处境里，无论你是大明星还是普通人，有所觉知和觉察，至少让我们知道女性长久以来执着和拼命的一切是什么？女性权力觉醒的时间不过百年，但几千年传统文化已然刻进了我们的大脑里，如果传统认知可以混进女性的大脑里取代女性作为人的主体性自由意志，我们是很难分清哪些是我们主体性的想法，哪些又是来自文化的植入，这对于所有女性而言都是十分艰难的过程，如同企图在深度睡眠时用自我意识唤醒自己一样，但“作为人的意识清醒”在我看来仍是女性主义对于当代女性最大的思想和精神馈赠。

浪花猛烈撞击过岩石，成为泡沫，很壮烈；烟火璀灿照亮过天空，归于寂静，也浪漫；女性发展历史的道路上，需要一块块砖石，为女性铺出一条更宽阔的坦途，铺就这条道路（归底结蒂）需要由这个地球上占比50%的我们自己完成，不作自己和自己性别命运的旁观者，不坐等他人的解放与赋权，被制度与法律打开的阁楼，不能由我们自己又走回，或自闭其中或载歌载舞。

她的故事，借由她的一生，让我们一起寻找和探索一条“走下阁楼”的道路。

——写于2025.2.3，ZML

「越婷惠美术馆·YTHART MUSEUM」由张目蕾女士于2023年创立，是国内第一家明确以“女性关注”作为立馆核心的公共艺术机构。共鸣于海德格尔“将艺术与存在关联，即艺术与生命之关联”的观点，秉持“Be Art，Even Life”为理念，YTHART MUSEUM将始终以“泛文化”的姿态，开展研究性、实验性和对话性的当代艺术实践，在生产与发生中创造历史，面对时代。

"YTHART MUSEUM" was founded by Ms. Zhang Mulei in 2023. It is the first public art institution in China that explicitly takes "women's concerns" as the core of its establishment.

Resonating with Heidegger's view of "associating art with existence, that i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art and life", adhering to the concept of "Be Art, Even Life", YTHART MUSEUM will always carry out research, experimental and dialogical contemporary art practices with a "pan-cultural" attitude, creating history in production and occurrence, and facing the times.

地址：上海市浦东新区陈春路109号

Address: 109 Chenchun Road, Pudong New Area, Shang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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