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瑞：燕山散步

燕山散步——白道峪

散步最早源自魏晋南北朝时期名士服用五石散后的药物反应，五石散据说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英，钟乳石，硫磺等矿物配置而成，具有较强毒性，五石散服下后身体发热，药性发作时必须行走散发，因此有行散、行药的说法，后五石散虽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行散的方式还是保留下来，并演化为所说的散步。（1）

通常理解的散步，就是随便走走，但随便走走不叫散步，散步并不随便。只有“名士”将随便走走称为散步，大爷们叫遛弯儿。名士们喜欢在教堂附近或河边散步，很有可能还会路过妓院，尤其是哲学家。去山里散步的比较少，指定某座山反复散步的更少。在有的人类看来山是为征服存在的，尤其为最高最险的山，但生活在这些山周围的人不会为征服而登山，而是转山。转山是另一种散步，指定某座山转，同时在转一个或很多个长得像山的神，将坚固的信念散布周身。就是山中没神，人也会创造神安装在山上，有神就有灵，这灵必然得与人自己的灵相通，这是无论多么苦难也好意思很动人地活下来的力量所在。

那么，就在山中的行走来说，不为征服而登山，也不为信仰而转山，只是在山中散步为的是什么？这是我参加燕山散步时对自己的疑问，当然这个疑问也可以转给策展人王澈。为何在山中散步，而且指定为燕山；又为何长年累月不定期地带艺术创作者和工作者们前往燕山散步。这个旷日持久的，看似漫不经心的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大家从城市挪步到燕山随便走走吗，显然不是。

篝火，茶饮和酒，漫谈，都是在燕山背景下的展开的。参与者们也都至少是穿着或穿过艺术皮马甲的名士。他们中有的被艺术祝福，有的被艺术伤害，也有的可能正在跟艺术搏斗，但不能让人看出来在搏斗，必须要显得彬彬有礼。尽管艺术从来不是赐福、惩戒或搏斗的工具，而是那不可言说的微妙的部分。当这样一群人，以“艺术”的身份，散步的名义聚集在燕山时，燕山这座凝视着京城，埋葬过将士的山脉作何感想？至少，如果不是燕山散步这个项目，对地理没有概念的我是不会知道有燕山存在的，但即使我多次进入燕山，知道燕山，燕山也不会在意，她是不在乎某个具体的穿着衣服的小动物是否来过或书写过她，她是恒久的存在，超越善恶，是此岸也是彼岸，她是纯粹的自然，但并不只是地貌，故事在山谷中弥漫。

燕山散步时，艺术和关于艺术的一切主动隐于自然之中，我们在看到遍地的植物和可以攀登的高地后自然性中的动物性被唤醒，除了点起篝火时会短暂地进入几秒沉思，好像想起了我们被野火吓傻的祖先。这会加深我们的记忆以及情感，完全不同于饭桌前的推杯换盏，更不同于被意识形态渗透的艺术现场。人本有的自然性被唤醒后，自然会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身份、道德、成本意识让位于自然意志。自然中的时间也会从手表走下来，进入无限的空间，记忆因此被延缓。因此，在自然中人与人会产生完全不同于城市、县城和乡镇的深厚情感。尤其是交通便捷，信息碎片化，人成为系统零件的今天，自然意味着人类不曾占有的那部分完整的自己。

在意识形态之外，肯定不是选择，而是找到可以喘息的空间。对于我们，至少墙内的我们来讲，墙无处不在，坚不可摧，墙内有墙，墙外也有高墙，我们只是在墙与墙之间的空隙中将墙作为一种隐喻，而把自由当做强大的象征。

温普林常年住在黄花城水长城边的山上，中年后的约翰伯格搬到毗邻日内瓦郊外的小山村生活，王澈也住在燕山下，被同样住在山中梁硕称为燕王。更不要说海德格尔，他可喜欢诗意的栖居在山上。那么，王澈把我们从京城三四五六环召集到燕山散步，是想短暂的治愈我们在墙内的创伤吗？又或许，这是不是另一种抵抗，通过在意识形态之外，表达对意识形态忽视或不屑。对此，王澈会否认：我带大家出去，还是为了回来。对于出去和回来，可以参照张新军从机场到外交公寓的“离开”或“留下”，或何云昌的《石头英国漫游记》，连石头都会回来，我们能去哪儿呢，但会出去。出去不是目的，是结果。我们无目的无意义地将自己置身于燕山只是为了散步，是不是同时充满了目的和意义。燕山，是一座山，原名雁山，位于中国河北平原北侧，由潮白河谷到山海关，山体呈东西走向，长三百多千米。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在没有公摊面积的广阔天地走一走，散散步。不必将经验的复杂引入确定的意识形态当中，也不必在“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化树冠下寻求庇护，更不必为短暂或永恒而踌躇不前。如果有一条路通往冥想，散步，到达与自然连接的无限延伸的高地，这条路会收费，还会堵车。因此，我们不必大张旗鼓，只需要悄悄地聚在一起，在这条路上散散步，顺便悄悄地或以更浅淡的方式告诉众人，每个人脚下都有这样的路，哪怕不通往自然，不到达教堂，也不经过妓院。

（1）来自网络

榆园

202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