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术大观》2023年第9期

《城市太阳》(Urban Sun)作品现场,图片来源:Studio Roosegaarde工作室
内容摘要:元宇宙基本呈现出时间的断裂和意义的抽空两个问题面向,从普遍意义而言,过去和未来之间的关系是连续的、紧密的,但随着技术的到来,人类自身的精神、肉体全盘算法化,造成了时间的断裂。而实存之物被边缘化之后的虚化或悬置导致了意义的抽空。本文旨在针对元宇宙导致的两个关键问题出发,借鉴列维纳斯“断裂”理论和马列维奇新媒体艺术媒介学说,以批判性视角将元宇宙视为一种媒介转换的技术而非未来世界主体,以此投向对公共艺术自身同媒介、语言、公共性以及意义的追问。公共艺术如何从展示性场所转化到公众空间,公共艺术主体叙事如何开展,在元宇宙语境下如何建构一个交织、流态、互动、社会参与式的公共艺术,将是本文的论述要点。
关键词:元宇宙 断裂 公共艺术 新媒体
数字替身(a v a t a r)的出现是在人类对现实世界的残酷感到不满的情况下产生的,是对一个虚拟三维生活空间的理想假 定。随着整个社会经济在资本积累作用下的分化和扩张,当代人面对高额房价而选择“躺平”,“996”的工作内卷使“广大青年”决定归乡,新冠疫情之后世界失序与精神倦怠症候频发,这一系列社会现象成为“元宇宙”话题在当下被打开的契机。人们纷纷开始思考人类的未来,也在迷惘和期望之间选择一种中立的关注。当然,话题的产生仅仅是从社会学的分析视角辨识到其萌生的可能性,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技术不断发展的今天,它将算法、数据全部置入人自身的生命和精神当中,并以一种无声潜入的形式注入人们的现实生活。这种技术以超然的方式,以杳然未觉的手段遮蔽了它自身的行迹,制造的世 界是一个幻象之境,而技术手段却使得今天大多数人信以为真。元宇宙的世界尚未来临,只不过科学领域、IT 领域、资本行业大多给予其一种“假定的真实”,但元宇宙的本质如何去描述,如何去体验,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认知过程。
一、断裂作为一种世界的新变体
如果要说断裂的内涵,就有必要先从列维纳斯的“根本恶”来谈起。“根本恶”继承了自康德以来的基本概念,诚如列维纳斯所言,终极的形而上学问题其实并非 “为何万物本有而非无”,而恰恰是“为何这个世界本恶而非善”[1]。从这个观点出发,对于世界的万物我们追问的是恶的本质,而这个恶引申向当代社会中人的思想及其个体的觉知。因此对于“根本恶””的判定,阿伦特认为恶应是一种“平庸的恶”,它比“根本恶”还具有扩散性和伤害性。她说:“事实上,我现在的看法,恶从来不是‘根本的’,也就是说它仅仅是极端的,既没有深度也没有丝毫恶魔的维度。恶可以蔓延生长并使整个世界一片荒芜,因为它就像细菌一样在表面扩散。”[2]这种“平庸的恶”指出了人们的一种无暇思索和自觉批判意识的沦丧,每个人成为机器上的“小齿轮”,这一形容揭开了当代社会人的一种普遍状况,也引出了断裂的主题。
列维纳斯的理论中,“断裂”被作为一种时间状态的描述,他将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个阶段。特别是在描述“现在”这一概念的时候,他说:“它是绝对的‘开始’或‘诞生’。在这个意义上,它确实是一种断裂(interrompu)。”[3]这种断裂是无法修补也无法联结的,但它自身充满一种收缩的力量,能够在时间的状态中形成自己的运动形态。“现在”这一时间概念同时与时间原有的连续性相截断,进而明显区别甚至是对立于柏格森的绵延的时间和胡塞尔的作为“一个不断变化的连续统一”和“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的内在时间的意识流[4],这就引发了列维纳斯关于时间的“现在”到“瞬间”意义的某种程度的契合。现在,已然不是一种绵延和连续的状态,它本质是断裂的、虚无的,甚至后来将时间看成“死亡时间”(tempsmort)。关于时间的讨论中,列维纳斯不仅指出了“现在”的包含概念,甚至对传统时间的绵延和连续特征作了否定,他指向了一种绝对性,即“死亡时间”。而从这一点来看, 断裂由此产生,也正是在这个绝对的无当中,我们看出了时间的断裂引发的未来时间。恰恰是在本体论的本原层次上展现出陌异而断裂的未来之暴力,而正是在此种暴力所留存的伤痛之中,当下才得以重新发端,自由才得以浴火重生。[5]这里不仅指出时间的断裂,更指向了一个陌异的未来。
在讨论元宇宙的话题中,我们不禁想到一种设定的科技乌托邦世界,不论是《雪崩》中出现的虚拟生活,还是《头号玩家》中每个人所痴迷的“绿洲”。从某种意义来讲,在虚拟(virtual)世界之中,“元宇宙能够将信息空间的新维度‘具显(incarnate)’为一个物理空间”[6]。 这个物理空间能够将人的兴趣、生活甚至情感完全投入其中,并通过虚拟的方式满足自我需要。对于一个充满荒诞而还未实现的未来而言,这是人类所需要的世界吗?抑或是在人所痴迷的疯狂讨论中,未来的那种朦胧感、不确定性,以及不可预测性已经被剥夺,甚至成为一种被悬置起来供人观赏的对象。这个时候,时间的断裂不只是对“现在”的断裂,还是对“瞬间”的断裂,甚至是对断裂自身的抹平。他人之死作为“时间的断裂(irrup tion)”[7],用一种绝对的无来指向人之死,同样我们也可以将这种时间的断裂指向元宇宙在当下的一种断裂,那或许是意义的幻灭,甚至也是人作为主体本有的思想、情感、生命等的绝对的无。
“时间的断裂呈现为不可知、不可解、不可控的‘谜(énigme)’,但最终所撕开的是无可愈合的‘创伤(traumatisme)’。这恰恰就是他人之死的不可否定、无可还原的‘深度’,一个‘触感之深度’(la profondeur de l’af-fection)”[8]。 而“触感”的出现却实实在在地让人看到技术背后仍存在的哲思、生命的温存,以及人作为人的情感和思想。某种时刻,元宇宙带来的惊奇和科幻虽然带来了技术的不断转型升级,也刻画和建构出了一个未来的美好世界。但事实上它对时间的断裂存在着巨大的摧毁性和迷惑性。“触感”既是一种对生命感受的真实描述,也真实地刻画出技术对生命本身的一种创伤。在元宇宙发展和存在问题的当下,如何去审视这种存在的痛楚,又如何使科技这新的变体影响时间,从断裂、触感到死亡,每一个阶段都指向一种可能性,当代公共艺术的创作与发展又如何在这一影响下去留存时间的断裂。并非抹平断裂,让人沉浸在一个似真的美好世界,而是通过公共艺术解开世界和社会的真相,持续在世界的创伤中保持触感,让其自身在技术的影响下更好地转化(图 1)。

图 1 从断裂、触感到死亡的阶段
二、新媒体对公共艺术的转化作用
公共艺术的发展与自身的特征和社会诉求都旨在对“公共性”的探求,迄今为止,公共艺术仍然是作用于社会场所、公共空间。随着媒介信息技术的不断成熟,公共艺术自身也随着新媒体艺术的发展不断丰富自身的艺术语言、形式和内容。这就使得公共艺术也从当代借助数字装置在广场、商区、街道等更大的场域纷纷亮相。这一转变有赖于公共艺术从传统的媒介材料转型,以新媒体的方式进行创作,并扩展其所处的展示空间。
(一)跨媒介叙事
在新媒体语言诞生之际,就产生了艺术自身的语言范式的转换。但这一切的变化,仍然有赖于对新媒体技术和材料的支持。从媒介叙事过程中,基本上通过虚拟与现实的增强效果、投影与传感的互动情境、互动与流态的双向驱动这三个部分全面地彰显出新媒体语言在促使公共艺术跨媒介叙事中的具体效果和运用。这也使得在元宇宙语境下,新媒体语言最终是以一个拓维的方式去进行表达。
1. 虚拟与现实的增强效果
新媒体艺术通过运用 V R、A R 技术以及二进制、算法、影像等多种手段对技术创作进行了全面的输出。在公共艺术领域更具体的方法则是通过运用虚拟技术与公共空间的相互连接,使得虚实混融的状态得以展现,特别是将空间的有限性通过虚拟技术的转换进行拓展,甚至使得所有观众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超验的感受。例如被誉为“上海最漂亮的地铁站”—— 15 号线吴中路站,其设计和公共空间运用,从功能性、审美性和文化阐释三个层面进行了全面的增强现实运用。其中,“功能性”主要体现在安全消防和摄像头全都被精心藏起来。三维光学的设计和运用使上海的地标建筑通过新媒体材料进行转换,行人穿梭其中可以了解上海从古至今的面貌和历史,增强了体验感。地铁站公共空间以浅表的艺术形式来修饰,完全拓展了空间的功能性意义,直接呈现了让凝固的艺术有温度的理想面貌(图 2)。

图2 上海15号线吴中路内景穹顶数字装置及消防功能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2. 投影与传感的互动情境
投影最主要的一种使用模式是将影像植入一个公共建筑外立面,让所有观众在路过公共区域的时候能够看到演绎的内容和惊奇的效果。这种互动大大增强了观众与作品之间的交流感,甚至能够让每一个公众都成为作品的来源和元素。美国芝加哥千禧公园皇冠喷泉就是一个经典案例,整个作品与黑色花岗岩制的倒影池交相呼应,两侧以玻璃砖建造的塔楼高 15.2 米。这个设计区别于传统喷泉的模式和感官体验,赋予喷泉动态感和交互性。皇冠喷泉的塔身采用玻璃材质并且表面嵌有巨大的显示屏,超过 1000 名芝加哥市民的脸被投射在 L E D 屏幕上,人们与水池和屏幕产生互动。这一情境的出现不只是让公众获得了参与感,甚至进入了创作环节,同时每一个市民的脸被投射到 LED 屏幕的时候也是某种“公共性”敞开的时刻(图 3)。

图3 芝加哥皇冠喷泉 图片来源:新华社搜狐网
3. 互动与流态的双向驱动
互动指观众与作品之间的参与和交流,并产生一定效果和意义;流态则是回到作品本身,如何突破材料的限定,使更多的材料、方法、语言、意义得以彰显,并不断产生新的阐释和意义。互动体验式的新媒体公共艺术,在当下社会中最重要的作用是运用全息投影、三维建模等技术巧妙融合文字、图像、声音,为公众提供视、听、触等多重感官的互动体验,产生 许多热力交感、裸眼 3D、沉浸式体验的作品。不论是成都春熙路上的裸眼 3D、韩国 SMTOWN 顶楼的数字冲浪(图 4),还是巴米扬大佛的全息还原,这样的作品都打破了年代限定、阶级区分和种族差异等问题,形成一个意义的流态,让作品充满诠释的可能性。

图4 韩国首尔SMTown楼顶的裸眼3D大屏作品 图片来源:作者拍摄
新媒体影响下的公共艺术传递的不仅仅是视觉的震撼,更是媒介的创新和运用。但在跨媒介叙事中,不论是虚拟与现实、投影与传感,还是互动与流态,其更根本的问题都是在这样一个叙事主体背后,其意义如何被诠释,意义的流态如何被观众接受,甚至在今天大众审美不断提升的时代,又如何形成一种新的审美机制。这些问题是需要不断考量和挖掘的。
(未完待续)
注释:
[1]Emmanuel Levinas,Collected Philosophical Papers(Dordrecht:Martinus Nijhoff,1987),p.182
[2]理查德·J.伯恩斯坦:《根本恶》,王钦、朱康译,译林出版社,2015,第 256 页。
[3]埃玛纽埃尔·列维纳斯:《从存在到存在者》,吴蕙仪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第 88 页。
[4]埃德蒙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倪梁康译,商务印书馆,2010,第 66 页。
[5]姜宇辉:《根本恶,绝对无—列维纳斯与后人类的断裂主题》,《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 3 期。
[6]Robin Teigland and Dominic Power(eds.),The Immersive Internet(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13),p.61.
[7]Emmanuel Levinas,Dieu,la mort et le temps,Paris:Grasset,1993,p.19.
[8]姜宇辉:《根本恶,绝对无—列维纳斯与后人类的断裂主题》,《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期。

作者介绍:黄浩立,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研究生,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联合培养博士,青年策展人。研究方向:公共艺术理论、艺术美学与当代艺术批评。在《艺术理论与艺术史学刊》、《公共艺术》等刊物发表论文。同时撰写艺术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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