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存在的惊奇
——蒋建军访谈
王新友 × 蒋建军
王新友(以下简称W):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生活在重庆,谈谈这些年你在川美的创作状态吧。
蒋建军(以下简称J):02年在川美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就开始做以棉线为主要材料的相对抽象的作品,一直到09年吧,我越来越觉得抽象这个命题本身没意思了,因为我看到了抽象形式背后的虚空,在对绝对形式的追求中并没有产生一种绝对精神,它很快就成了形式游戏,这种游戏很难有突破,即使有突破,形式本身的意义也不大。于是我就放弃了抽象,开始画有具体形象的画,我想更加联系现实和社会生活,觉得这里面更有绘画的可能性。然后在教学之余,这十几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画、在想、在看书和学习,不断的摸索不断的否定。让可能性变成现实很难,绘画的修炼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这一头扎进去十几年就过来了。

手 | 2024 | 布面丙烯 | 140 × 21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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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这次你展览的作品让人耳目一新,不管是从画面内容还是色调、包括笔法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感受,看起来很轻松但其实又很凝重。从绘画的技巧上来看,显得十分克制而又恰到好处,主题上也让我们看到一些来自日常但又不那么寻常的事物。其实有时候我们谈绘画性、绘画方法,常常指的是画面笔触的痕迹如何流动,在大家都很强调画面制作的今天,你的画面完全去除了笔触带给人们的愉悦性,呈现出朴素含蓄而又耐人寻味的绘画方法。
J:这么多年来,我尝试过很多画面效果,包括内容的选择和组织,在不同的表现方法之间反复摸索和尝试。画什么?怎么画?为什么画?选择什么主题内容,它们怎么进入画面?什么形象值得画适合画?适合用什么样的方法去画?它们之间合适的度在哪里?你希望画面达到或者呈现怎样的面貌、效果,这样的效果、面貌独立不独立?这些非常具体的问题是我一直不断琢磨和尝试的东西。一直走到最近几年我才觉得自己想要的好像找到了,以前一直是不断地否定和推翻,一开始是在纸上,后来又转到布面上,可能画了有上千张作品,最近好像可以逐渐肯定一些什么了。关于画面气质的这个问题,我目前很认同鲁迅关于写作的说法: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我不喜欢玩弄形式和效果的作品,更不喜欢张牙舞爪矫揉造作的作品。

红沙发 | 2022 | 布面丙烯 | 105 × 10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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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你对画面内容的选择有什么特别的出发点吗?我看到很多关于身体局部、生活物品和场景的描绘,它们都来自人们的生活经验当中,却又让人觉得那么陌生和抽离,然而它们之间看起来又都是毫无关联的。
J:其实它们之间是有关联的,都是生活中普通的人和物,我希望它们不只是日常的,还能从日常中显出惊奇,它们虽然不起眼不引人注意,但一旦你从混乱的生活现实中发现它,注意到它并把它从具体的语境当中抽离出来,却能揭示出某种存在的惊奇。它们互相关联,或者通过搭建某种关联来扩展它们彼此之间的信息,建立一个系统。

小画家 | 2024 | 布?丙烯 | 58 × 50 cm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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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你的很多作品构图都剪切掉了事物本身的原貌,只露出一个边角,这让我想到了德加画的舞女,当然今天已经不是摄影术改变画家视角的时代了,那么这种有意为之的构图方式是怎么得来的呢?
J:我想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地方,否则会分散注意力,视角的选择对惊奇很有帮助。
W:你说的这种惊奇意味着什么,是视觉上出人意料的图像,还是突破日常观看心理的一种表达?
J:我想这个问题是可以意会但又难以言传的,它既是平常的,又显露出些许不平常,我希望我的画面能表达日常的奇迹这种意味吧,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希望通过我的画面让平常成为奇迹。它肯定包含一些描绘出人意料的图像或者超出日常观看这样的考虑,但又不止于此,出发点不是追求图像的怪异,更不是为了奇怪而奇怪,不是为了制造怪异的图像本身那么简单。
W:你画面的色调都是低饱和度的,选择一种单纯的土黄色、绿色或者红色是基于什么考虑?
J:简洁、单纯、含蓄正是我想要的。

两棵葱 | 2024 | 布面丙烯 | 45 × 50 cm

四棵葱 | 2024 | 布面丙烯 | 45 × 5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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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你的绘画选择的都是一些和当下流行时髦背道而驰的东西,两根大葱,一只手,沙发一角,无论从观念上还是内容上,似乎都和整个时代和艺术圈正在发生的东西格格不入,而且一画就是好多年。
J:其实我想通过绘画建立一个我自己的系统,有自己对生活的洞察力和想象力,这应该是每个画家都有的野心或者梦想。就这些作品来说,我想表现对生活、对人存在的一些感慨吧,这其中有尊重有敬畏,也有无奈和叹息。我的画面可能显得很温暖也可能很冷清,我很高兴画面能给人带来这种模糊暧昧和复杂的感受,我希望我描绘的对象是具体而特殊的,同时又能通过画面给人传递这种普遍的情绪和感受。
W:今天很多艺术家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和社会现实发生联系,然而怎样的社会性是有价值的,你对社会性的理解是怎样的?
J:艺术的现实性应该有两个层面,首先作品本身就是现实的,抽象的作品也具有现实性,另一个层面是作品具体内容的现实性,通过题材产生社会性的联系。前面已经说到,我认为不同的艺术媒介有它自身特点,艺术跟政治不一样,政治跟哲学又不一样,绘画跟文学不一样,文学跟影视又不一样。

脚 | 2024 | 布面丙烯 | 45 × 5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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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其实从你的作品中看不到具体的社会叙事,也不指向任何明确的社会问题,但是它们看起来又是非常现实的。
J:艺术肯定跟社会有关,跟政治有关,跟哲学有关,但它首先得是艺术,直接的行动是政治不是艺术,搞清楚这一点很重要。虽然艺术受制于现实,边界模糊,但仍然有一个相对独立的艺术本体,大概就是蒯因说的所谓的本体论承诺,它在决定这是艺术,不是其它什么。我认为艺术的社会性影响是间接的,它通过影响人的情绪、情感、审美等心理精神方面产生社会性,我对作品内容社会性的考虑是我希望选择的对象,比如人或者物,它们应该具有一种伦理上的动人之处,而不是现实事件性的、政治性的。绘画的特点可能在于以视觉吸引人,以情绪打动人。当然审美问题也很重要,这里的审美不止是美学问题,更是审美伦理、文化政治问题,这是另一个话题。
W:你的创作没有选择一种更激进的方式进入现实,而是呈现出了你理解的绘画和现实的关系。
J:我希望我的绘画有现实性的主题,但什么主题适合用绘画的方式来表达是我考虑很多的问题,否则就没有绘画的必要,既要考虑主题的社会性,也要考虑绘画本身的可能性。我认为对社会现实直接性的介入,可能是有意义的行动,但未必是好的艺术。有些东西不能画,有些不适合画,要找到合适绘画的角度和切入点。
W:你似乎特别关注人本身,也很喜欢画肖像,但是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造像,你的作品题材中好像一部分是来自于你的朋友,孩子或者老人等,你对人或者说肉身的关注超乎寻常。
J:我的画面中不想要过于强的现实性,也不要有清晰的叙事性的情节和主题,我想要主题本身就带有一种含混暧昧的感觉,它们是瞬间、片段性的,虽然我的选择是非常具体的,当然这种具体性也是相对的。比如在选择人物形象的时候,我就不想要有具体社会身份的人,他看起来应该就是一个人,不要是工人农民或者警察军人这种明确的可以辨别的社会身份,因为这会把问题引向别的地方,当然我也不能画一种完全抽象的人。人们常说风格即人,波德莱尔说,主题的选择即人。这说得太好了,选择本身就体现了你的洞察力、想象力和创造力。

二哥 | 2022 | 布面丙烯 | 235 × 216 cm

胖姐 | 2021 | 布面丙烯 | 250 × 205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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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在你的作品当中经常出现的一些人物肖像,比如这次展出的两张背影,看起来他们似乎来自底层最普通的人群,看起来呆呆的,显得很笨拙粗鲁,但又传递出一种无言的力量和情绪,好像选择这些人和你的出身背景有关系吧。
J:有关也无关,我确实来自底层也活在底层,平常的普通人是我接触到的大多数,我们有七情六欲我们也会生老病死,我们活得卑微艰难并且无奈无望。
W:你作品中的这些形象让我想到了中国最早期的乡土绘画,包括在八九十年代有一些艺术家以乡村经验为依托,创作的那些对农民形象进行变异和表现乡土生活的题材,但是在你的作品中,似乎刻意淡化这一属性却又选择了这样的形象,产生了一定的距离感。
J:这也是我关于作品艺术价值的猜测和选择,当然我想跟他们不一样,区别于他们,希望我的画能跟他们一样好,或比他们更好。

母子 | 2023 | 布面丙烯 | 100 × 8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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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那你认为具象绘画在今天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尝试,还是一种对确定性价值的追求?
J:没有确定性,不管是具象绘画还是其它艺术形式,都是对今天以及未来价值判断的猜测性的参与。
W:谈谈你如何判断个体位置和时代的关系。
J:作为时代中的个体,我们是观察者、学习者、参与者。我经常从其他画家身上学习,都能让我学到东西,赞同或者否定,借鉴或者回避。作为画家或者观众,我们只能根据自己的认知和能力做出判断和猜测,去参与这个时代的价值竞争和选择,这也是作为艺术家最难的工作,像我这样几十年天天想天天看,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艺术,不敢轻易对什么是今天的好艺术,什么会成为明天的好艺术下判断,但是作为创作者你必须得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判断,并为之实践下去。

浴巾 | 2023 | 布面丙烯 | 105 × 95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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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我相信每个艺术家都有他自己的价值判断,不然也不足以推动一个人经年累月坚持着自己的创作方向,哪怕它看起来是不合时宜的。
J:首先要承认,在什么都行的今天,要做出判断是困难的,但是我们必须在这种相对性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并把它绝对化,任何方向只要做好都有意义,当然一开始并没有方向,方向也是在过程中慢慢形成和确立的。足够强大的个体当然可以改变主流看法,现当代艺术的历史就是这样演变的。从艺术的历史来看,历史的选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总是能出乎意料,或者说总是出乎意料的艺术家才能成为好艺术家。当然,作为创作者的艺术家想做到出乎人们的意料很难。
艺术的价值判断本来就受制于社会的其他因素,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群会有不同的选择,同样的作品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会有完全不同的意义,这是价值的判断也是权力的斗争。当然有一些好的艺术作品是可以超越时代局限的,这也是我希望做到的。

栀子花之一 | 2023 | 布面丙烯 | 250 × 216 cm
关于艺术家
蒋建军
1974年出生于广西桂林,1992-1995年就读于广西师范大学美术教育专业,2001-2004 就读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获硕士学位。现为四川美术学院教师,工作生活于重庆。

关于画廊
偏锋画廊坚持对中国当代艺术进程的洞察以及对欧洲及战后艺术大师的探索,并在两者的对话与碰撞中寻找各种可能的艺术力量。偏锋既是中国最早推动抽象艺术研究与发展的重要画廊,也是持续探讨具象绘画在当下多种可能性的主要机构。我们深信,艺术的体验产生于一个又一个的变革中创造的新世界;艺术家的作品正是探索世界的第三只眼睛。对于收藏家,偏锋为其提供专业知识,鼓励他们发掘个人独特的视角,只因两者的充分结合才能构建卓越的收藏。我们希望更多的藏家可以秉持鉴赏家的心态,更深入地理解当代艺术以及欣赏画廊发掘、重塑并坚信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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