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ribune」专访｜对话即将在米兰开设新空间的艺术大咖塔迪乌斯·罗帕克（Thaddaeus Ropac）

奥地利画廊主塔迪乌斯·罗帕克（Thaddaeus Ropac），其画廊已在萨尔茨堡、巴黎、伦敦和首尔设有七处国际空间，如今他决定在意大利再开设一间新画廊。在期待今秋揭晓米兰新空间的开幕展览之际，我们对他进行了全方位深度专访，就当代艺术市场、过去几十年来艺术系统的演变、画廊的角色，以及他即将在米兰的新计划进行了全面探讨。此次新空间将由艾莲娜·博纳诺·迪·林瓜格洛萨 (Elena Bonanno di Linguaglossa) 担任总监，选址位于贝尔焦约索宫，具体展览细节将在本月公布。

「对话塔迪乌斯·罗帕克」

我们见面时，您刚刚代表Thaddaeus Ropac画廊从纽约的两场艺博会——TEFAF和弗里兹——回来。这次参展感觉如何？

我们原本持审慎乐观态度，而结果完全符合预期。因此可以说，在预期范围内我们是满意的——尽管销售活跃度确实不及两年前。

是的，就在昨天，一位意大利重量级画廊主也向我表达了类似观点…

但你知道吗？我甚至认为，藏家们如今愿花更多时间考量、重新深入探讨、要求更多细节——这未必是坏事。

您认为当前艺术市场这一阶段的持续放缓是值得担忧的吗？或者说，这是某种市场自我调节的常态？

我对这种阶段性状态并无不适。当然，我们画廊主早已习惯在抗争中前行。

「艺术体系与市场的变迁」

从您1980年代初入行至今，整个艺术体系发生了哪些变化？

这四十年间，我见证艺术世界从象牙塔走向生活中心。过去的艺术圈因错误理由而封闭——它极度精英化，准入壁垒森严。身处其中固然美妙，但它对外界并不开放。而且，那时候的艺术圈几乎是由男性主导的，主要局限于欧洲和美国——欧洲艺术家希望能在美国展出，美国艺术家则希望在欧洲露面。

后来，这一切开始发生改变，规模也逐步扩张，对吗？

是的，我真切地看到这个行业不断地向外开放，开始接纳更多不同的文化，也在不断地改变游戏规则。

当然，艺术圈的“小众”属性或许仍然存在吧？受众始终有限......

如果我们相信统计数据的话，在国际层面上，全球参观美术馆的人数已超越去足球场的观众。因此，或许是我们低估了艺术真正渗透到社会核心的程度，尤其是当代艺术，远比过去更深入人心。以奥地利为例：我年轻时所谓的“当代艺术教育”最多也就是讲到埃贡·席勒（Egon Schiele）和科柯施卡（Kokoschka）！而如今，我觉得当代艺术显然更贴近大众生活经验，它已经成为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我们能真切感受到人们的这种热忱。

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让艺术真正成为年轻一代的生活经验。您觉得呢？

当然。我认为对现在二十岁出头的这一代来说，当代艺术是一种非常自然的存在，它不再有我们所说的那种精英主义形态。它更加开放了，就是这样。

「罗帕克眼中的拍卖行与画廊世界」

的确，如今的年轻人和学生似乎对艺术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尤其是对拍卖行的世界，甚至比过去更加热衷。

 我完全可以想象，拍卖行确实具备某种魔力，原因有很多——从某些作品天价成交的现象，到许多销售和纪录带来的的轰动效应。

当然，是一个与画廊的运作模式完全不同的世界……

毫无疑问，拍卖行的世界金融化程度更高，投机的色彩也更加浓厚，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观众或买家就对艺术本身缺乏理解或兴趣。

现在人们对艺术市场运作的兴趣也正处于顶峰时期。

的确如此。大概几年前，我在哈佛大学做讲座。我讲着讲着，感觉我正在失去听众的注意力，台下的学生一个个低头看手机。于是我停下来，问他们是不是其实期待我讲别的东西。你猜他们怎么回答？

他们说了什么？

首先，他们醒过神来，对我的打断和直接提问感到惊讶。然后他们说：“我们想知道如何成为下一个杰夫·昆斯（Jeff Koons）！” 我就说：“好吧，既然你们想聊市场，那我们就聊市场！”于是我们的话题就变成了这个。现在很多艺术行业的人，尤其是艺术家——在美国可能比在欧洲还要明显——都渴望了解市场的运作机制，这是他们职业规划的一部分。

「当代艺术家与塔迪乌斯·罗帕克的起点」

促成我们体系当前形态的变化当然也涉及艺术家们。关于这点，尽管您的故事或许广为人知，但我还是想请您讲讲最初是如何起步的。您是怎么成为画廊主的？

我之所以成为画廊主，是因为我曾是一个失败的艺术家。我曾深受我的导师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启发，他曾说“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你也知道。于是我就想：我也要做一名艺术家。

您真的尝试过当艺术家？

是的，我去了杜塞尔多夫。虽然那时候博伊斯已经离开了学院，在那里他曾向所有想听他课的人开放了他的课堂。后来我很快意识到，我没有成为艺术家的天赋。于是我开始思考：我能做些什么来亲近艺术家们——于是就有了开画廊的决定。

但你当时并没有学过这方面的专业，对吧？

完全没有。我非常天真，也没有任何准备，更不了解这个行业。

那么你认为你与艺术家的关系，从最初到现在，改变了吗？

我觉得本质上没有变，跟四十年前是一样的：首先你得赢得艺术家的信任——这是最重要的，然后你才能开始建立合作。这一点至今仍然至关重要：艺术家需要信任你，依靠你这个画廊主。不同的是，现在我们能提供的基础设施更大、更广，尤其是在传播方面。

你是说我们所处的环境更复杂，传播层面更广了，对吗？

正是如此。有很多面向在过去是根本不存在的，今天都围绕在“通讯”这件事上。而且我还想补充一点：现在艺术家的期待也变得更高了——不是指在创作或研究上，而是在职业发展上。

你是说他们对“结果”的期待？

不仅是对成果的期待，还有取得成功的速度。过去的艺术家有不同期待，往往要等待多年才能获得认可，而如今的艺术家看到别人迅速成名，也希望自己能立刻达到那个位置。

「画廊与中型画廊所面临的困境」

这对画廊，尤其是中型画廊，也产生了直接影响，它们在艺术家眼中有时变得不那么具有战略性和用处。

是的，中型画廊目前的状况是我们必须非常严肃看待的问题。因为这一层级的从业者在艺术生态系统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说——因为我们也见过类似的情况发生——复苏是可能的，而且一定会到来。关键问题在于，这些画廊是否能够以恰当的方式、在正确的时间内应对这种困境。

目前有不少成熟的画廊正在尝试与较年轻或较脆弱的同行展开合作，以此作为应对之道……

这或许会有所帮助，但我不认为那是解决之道。这是值得尊敬的尝试，意在发出信号。但真正的解决方案，应该来自整个系统、来自市场自身的再度强化。幸运的是，我们观察到的这类市场环境通常不会持续太久，一般一两年内就会走出低谷。所以我希望这段时期已经接近尾声了。

当然市场的收缩仍在继续，纽约的艺博会也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这一点。还有即将到来的拍卖，其预期估值也普遍低于去年，甚至远低于数年前的水平。

确实，成交总量正在下滑，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变化更多体现为高端板块的交易量和上拍作品在减少。价格体系是稳固的，基本没有变化。而且就像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最新的报告所指出的，表现最为稳健的恰恰是画廊，包括中型画廊。

也就是说，成交量正在增长的区间，往往是那些价格不那么高昂的档位。就像2025年5月12日佳士得（Christie's）纽约的里吉奥（Riggio）收藏拍卖，成交基本也都接近最低估价。

里吉奥那场拍卖其实是个特例，不能代表整个拍卖周的情况。那是本季估值最高的一组收藏，而且是100%担保销售。它的起拍估值本身就偏高，最后能达到估值区间本身就是个积极信号。至于其他拍品，你会看到更加保守的估值，并且可以预期会有非常高的成交率。

那在画廊这边，你们的定价也还维持着吗？

我们没有降低价格。我们只是在更精准地进行销售，但整体的作品供应依旧稳固。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在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回归。

「画廊在米兰开设新空间的原因」

回到米兰，回到意大利本身。为什么选择在意大利开新空间？

我们已经和意大利合作了几十年，与我们的艺术家一起完成了大量项目，尤其是威尼斯双年展的许多合作，但远不止于此。我常常来意大利旅行，也非常热爱这个国家，因此对我来说，在意大利设立一个据点是很自然的决定。

那为什么选在米兰？您知道外界也谈论很多关于对外来者的税收优惠——这个因素是否也影响了您的决定？

我们确实考虑过几个选项：那不勒斯和罗马，后来也想过佛罗伦萨、威尼斯，甚至巴勒莫。但其实早在那些复杂的脱欧后“非本地居民”税务政策出台前，我们就已经非常明确：米兰才是属于我们的城市。因为它是意大利当代艺术最具活力的地方。也因为它的历史。当你想到战后艺术，你会想到米兰，想到卢齐欧·丰塔纳（Lucio Fontana），以及米兰与都灵之间的艺术交流，尤其是“贫穷艺术”（Arte Povera）的实践。还有它对艺术学院和公共机构体系的贡献。

那关于您在意大利或米兰的藏家群体呢？这对您来说重要吗？

我承认我们并没有做详细的可行性研究。当然，我们在米兰有藏家，在整个意大利都有，尤其是在北部。但我更喜欢听从直觉做这类决定，选择最能激励我和我们艺术家的地方。

您已经带他们看过位于贝尔焦约索宫的新空间了吗？

当然！现在我们还在进行必要的修缮工作，一切都还在施工中，但你已经能感受到那个空间的氛围、它的体量和格局。这非常令人兴奋。

您不会告诉我开幕展的全部信息，但能提前透露点什么吗？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想带来很多在这个城市的语境中尚未展出过的新艺术家。这样也不会与这里活跃的其他画廊的工作重叠——我们与它们共享艺术家并且非常尊重它们。我更希望的是能为这座城市的艺术生态增添一些什么。所以我们将呈现那些从未在此办过展览或可能缺席很久的艺术家。

最后一个问题：您在学意大利语吗？

是的，而且比我的韩语学得好！ 我非常热爱这门语言，也得益于我对歌剧的热情。我希望能尽可能多地待在这里，这样也能去斯卡拉歌剧院（La Sc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