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览“深根——地景异观”去年于成都知美术馆开幕,围绕 “根” 的哲学与生态隐喻展开,探讨其在当代艺术中的多重表达。四位艺术家曹澍、刘毅、张文心及赵仁辉的作品在地下展厅中交错缠绕,形成“殊形诡制,每各异观”的地下漫游图景。展览延期并将持续至6月25日。
本篇精选了展期内特邀“深根”展览策展人欧祖琴、艺术家刘毅、张文心、知美术馆馆长王从卉及植南门市部联合发起人杨杭平一同探讨超越景观表象的隐喻、微观与宏观的视角交互以及从田野观察到感知编写的多维体验的对谈内容。
欧祖琴:
非常感谢大家参与“深根” 展览艺术家和研究员的对谈。现场也有科学家、研究学者,和对稀有植物比较感兴趣,从事相关的一些朋友。
展览《深根,地景异观》去年12月15号在成都知美术馆开幕,通过视频一起回顾现场和艺术家作品,并请王从卉老师跟我们分享,可以从我们展览的源起聊起。
王从卉:
每一次步入知美术馆的展览空间,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这个展览仿佛就是从成都老君山脚下的这片土地自然生长出来的。就像策展人提出“深根”这一个主题和感受,非常扎实。这个展览也有灵性的缘起,也延展出来的很多幻境奇观和未来无数的一些可能性。在观展的过程当中,你感觉它具有一种生长性。
知美术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展览,并且为什么跟我们的气质如此契合?首先我简单介绍一下知美术馆的区位特征,和我们作为一个小而精专的美术馆的特性。知美术馆坐落于成都西南约40公里的道教名山老君山脚下,这片宁静的区域孕育着独特的文化底蕴。美术馆建筑由隈研吾大师设计,平面设计则由原研哉操刀,共同构建了从建筑到视觉系统的完整美学体系。


知美术馆建筑与自然有机相融
隈研吾先生在设计美术馆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理念叫“洞穴”的理念,另外一个核心的建筑思维就是“消失的建筑”。那么“洞穴”的理念其实它是讲述了由于他小时候经常在东京跟郊区往返的一些隧道,还有一些比较暗的洞穴空间。这些幽暗空间不仅给予安全感,更象征着生命起源和精神源头,一个孕育无限可能性的场域。建筑本身的动线就从地下一层开始,要从地下一层从进入一个洞穴开始,然后慢慢有一个螺旋上升的一个路径和路线,体验从黑暗到光明。这一设计既隐喻生物的生长历程,也象征着人类精神的觉醒与开拓。

螺旋上升的回廊

负一层“洞穴”空间一隅
本次由祖琴策划的展览完美呼应了这种空间特质。以"根系"为概念原点,四位艺术家的作品共同构建了一个超越表象的幻象系统。这些作品在视觉、行为、影像等多维度展开,涵盖对生物、科技、自然与人性的深刻思考,呈现出丰富的可能性。展览在美术馆负一层展厅的呈现相得益彰,我也很感激祖琴对美术馆本身有一个非常准确的感受,通过巧妙的策展构思创造出独特的艺术奇观。

负一层“洞穴”(未展览状态)
图片致谢知美术馆
欧祖琴:
感谢王老师的反馈。共有4位艺术家参与展览,除了在现场的艺术家刘毅和张文心外,还有赵仁辉和曹澍。我身处美术馆开始布展的时候,感受到了展览和空间很契合。当时在上海写文字的时候,就提到了美术馆地下负一层重新回归到了老君山的山体中。到了美术馆,我们发现整个美术馆从墙体到地面全部都使用天然黑色大理石。当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们是进入到一个山体或者说洞穴之中。

"深根"这一主题具有双重意涵:既指植物根系生长的意象,更是一个强调向下扎根、深入挖掘的动词。它代表着对专业领域的深耕与探索,需要不断拓展认知的维度和层次。此次对谈将聚焦于跨学科视角,探讨不同背景的艺术家和研究者在创作与研究过程中形成的方法论。特别是他们如何通过田野实践,将对外部环境和信息的感知转化为艺术表达。之前也跟杭平聊过,其实有一点像在并行的通道中,存在一个中间地带,这也是文心的作品所提到的通路仪轨,它象征着人类学意义上的过渡空间,一个可以无限延展的交叉领域。
回到我们的展览,为何考虑在展览入口就划分“梯瀑”的概念,其实源于张文心的作品《洞察之目#2》。她经常去地下探洞,有很丰富的一个田野行走的经验,“梯瀑”的作品与步入知美术馆展厅就能看到的、大概十四米的高墙格局相契合。我们先从文心开始,聊聊这件作品。

后:张文心《洞察之目#2》,2024,单路视频,4'19''
知美术馆“深根——地景异观”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张文心
张文心:
当时看到知美术馆的平面和立面图后,发现有一个跨越四层,一个像天井一样纵向的中庭。我之前没有做过这么大的体量的空间,往往在面对大体量地方,人的第一反应是想用物质把它填满,但是我就要抵抗这个直觉,没有必要那么浪费。最终呈现的是一件结合影像的小型装置:在中庭负一层展厅中央放置一面圆形镜子,通过一根十几米的鱼线连接顶部的往复机,线端系着一个小铃铛,以固定频率持续敲击镜面。
观众俯视镜子时,会看到距流变成了两倍,本身又如同一个神秘的孔洞,你自己也会进入这个活动空间。随着时间推移,敲击会在镜面上留下痕迹,形成独特的时间印记。投影在美术馆黑色天然石材墙面上的新作影像,则记录了我的洞穴体验。这些轻盈的装置共同唤起人们对深渊的本能想象。《递质》的命名源自神经科学概念——就像外界刺激引发神经递质分泌,触发我们的反应和行动。我就把最微小的东西做到建筑体量化,在深渊般的空间中实现微小与巨大的对话。这个创作完全是从空间本身生长出来的构想。


张文心《递质》,2024,不锈钢镜面、铃铛、往复电机、鱼线
“深根——地景异观”展览现场,知美术馆,2024-2025
图片致谢知美术馆
在三楼茶室呈现的另一件装置,则通过建模和综合材料模拟了一种去中心化的生命形态,灵感来自深海生物。我长期关注海洋生物纪录片和书籍,特别是章鱼这类具有分布式神经系统的生物——它们就像是与我们共处同一星球的外星生命。人类在文明演进中形成了"物种性孤独",因为相比于其他的很多动物来说,人类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演化以及文明的发展,其实我们已经丧失了很多和其他的生物进行交流的能力,我们没有办法再通过信息素去进行很好的交流。我们可能在听觉上、视觉上、触觉上已经不再去使用这些感知的东西,而是通过比如电信号或者是文字这种符号性的东西去进行交流,象征地去交流,而不是直接去交流。视觉艺术或许能帮助我们重返前符号化的感知状态,重新激活那些被现代文明遮蔽的原始感知维度。

张文心《黏性变奏曲》,2021 ~ 2024,3d打印树脂,尺寸可变
“深根——地景异观”展览现场,知美术馆,2024-2025
图片致谢知美术馆
欧祖琴:
在展览中,文心的作品把展厅展现成了电子瀑布的状态。其实你平常有很多业余爱好,探洞、在田野间行走,这也是你日常做作品的一种方式,你的作品如何结合田野经验与实体空间,营造洞天福地的意象?
张文心:
我对黑暗空间的兴趣源于一种普遍的人类体验,如果越过了恐惧的这根线之后,会来到一种类似于起源或是归属的状态。我进入艺术是通过摄影的方式,我做了很久的摄影,包括暗房的实践,算起来有大半辈子(笑)。在日复一日的这种操作之中,我逐渐意识到照相机这个特殊装置的性质:它堪称工业革命后最早的人造体外器官,几乎完全模拟了从眼球到视觉皮层的成像过程,只是以无机质的方式实现。

张文心与杜若一起拍摄新作品,图片致谢李雁军
那么在使用这个体外化的器官之后,我开始慢慢地通过对这个机器去反观自己的人体机制,我发现这影响了我看世界的方式。我们都是通过身体的腔体去跟外界产生关系,所以在越往外去探索这个世界的时候,反而越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部。
我知道肯定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于是我就去看以前有哪些人,他们是怎么去讨论的,于是我发现东西方都有很多关于洞穴的寓言和认知原型,包括混沌凿七窍,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以及包括桃花源记也好,还有道教的洞天学说也好,甚至整个道教的信仰体系都是以洞穴为中心去建立起来它的学术模型的。这其实也和中国作为全世界喀斯特地貌占地最广、发育最完整、洞穴种类最多的地方有着天然的关系。而且洞穴一直是被作为一种逃避统治的所在,被寄予这种古代的文人和艺术家一种对于乌托邦的想象。所以不论是通往理想中的世界也好,还是去沟通人类生命时间无法沟通的时间的存在也好,洞穴几乎是个必经的通道。比如说像我们返回到桃花源记,渔人需要通过一个狭窄的通道,进入那种没有政治时间,没有历史时间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洞道?因为这个通道有点像是一个引力透镜,或者是一个时间的转换器,它让你可以去进入到一个非日常的空间。

洞穴内常常既像暗房又像大脑,图片致谢艺术家张文心
这也跟祖琴刚刚提到的那种像通路仪轨这些概念有很大的关系,我之前都是在以洞穴为一个样本去进行各种各样的研究,然后同时也是希望可以在很多的这种田野或者是行走的经历中去把我看到的一些理论和概念,或者是一些乌托邦的一些论述,历史上各种各样的人,他对世界的想象都落到实处,比如说我会经常看到一些洞穴中有古代人逃难的痕迹,筑的石墙,有一些尸骨,他可能逃难之后就会死在那里。然后有一些珍稀的植物,因为它有非常特异微小的生境。

张文心《次表面湿生#6》,2020,304镜面不锈钢UV打印,120(H)x80cm
欧祖琴:
文心与赵仁辉的作品具有连贯性,从“梯瀑”延伸至“通路仪轨”,即我们廊道的作品。展览第三部分以“渡口”呈现。此概念借用刘毅作品《度口》之名,因知美术馆所在地新津曾为渡口,故形成地理名称与作品间的精神关联,并与曹澍作品形成呼应。

赵仁辉《碎片 43》,2024,收藏级喷墨打印,120(H)x180cm
曹澍的作品宛如一片精神的河间地。他以电子游戏为载体,呼应祖先根系:通过母亲与姥姥的对话,挖掘家族脉络;其影像结构更源自姥姥的身体构造。刘毅的《度口》同样关乎身体,作品隐喻自我吞噬与瓦解。请刘毅分享一下《度口》的创作理念。

曹澍《像掌纹一样藏起来》,2023,电子游戏结合表演,33'6''
“深根——地景异观”展览现场,知美术馆,2024-2025
图片致谢知美术馆
刘毅:
这件《度口》作品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现场,是一个人进入到身体深浅的身体行为。我假设如果自己是一只乌龟,那么乌龟是把脑袋缩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再把自己生出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是说刚刚我们接着探洞的一个想法的话,我们去做肠胃镜的时候它探针深入到我们的肠胃里头,它其实也是一个探洞的行为。我时常在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体验,它是一种个人意识在自己身体里的一个深浅的潜入,这也和我自己一直在做的一个水墨动画的方式有关系,因为它是一个需要好长时间进行逐帧手绘的过程,所以我一直和我自己在相处,一直在进行一个重返往复的工作状态,那么我在想社会上也有很多这样子一直在做重复性劳动的工作,所以我想把它精神作为一个地层,如果是情绪作为一个菌丝状态去思考它会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们在展厅的现场的时候,在布展我们墙上的这些手绘的部分,它其实一直生长在我们的展厅外面,也是跟着我们布展的现场一直在调整这个过程。

刘毅《度口》,2015,4'30''
“深根——地景异观”展览现场,知美术馆,2024-2025
所以我在想在我们身体的消化道的旅行,它不一定是黑暗的,就像我们地下的空间,它有根尖是连接地上和地下看不见的、看见的以及不可看见的部分,它似乎是协同创作的,包括我们的整个消化系统也是。如果有自然的肠胃炎或者吃了什么东西的话,它整个身体会发生很多反应,或者是整个给身体一个巨大的信号,所以我是借由像乌龟这样的一个隐喻,把自己的脑袋伸到自己的消化系统里面去反观、去感受。
《天演论》的话,其实在我个展“弥散层”的展厅里面有同样一些作品展出,也是我最早的一个作品,2013年的作品。我当时想是否有一个非常微观的一个细菌的单元体,或者是这样子的单元结构,它改变了社会系统,改变了整个世界,是一个微观系统和宏观系统的联动和对话。那么在这样几亿年前的一个细菌,它被人体感染了之后,它的整个身体发生异变,发生结构的退行,它不再是像我们所说的常规的从低等到高等的一个生物进化的演化,它是否有可能会发生演变,会发生很多生命系统重新编织,它会从高层到低等,它会发生异变,或许会异变成其他的可能性。

刘毅《天演论动画原稿组图》,2013,手工纸上水墨,27(H)x39cm
欧祖琴:
植南门市部深耕植物学及其交叉学科、贸易、地理探索及社会议题研究,始于菠萝相关的议题。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通过论文写作实现盈利?论文写作的模式是什么?是接受委托,还是自主研究?如何整合信息并最终转化为创造性成果?其呈现形式为何?
杨杭平:
我们刚开始确实做了一个叫《菠萝流浪史》的小报。也不算论文,更多是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菠萝在全球流浪的过程,然后这个小故事也是略受欢迎的,所以还是有些人捧场,再找到我们去做一些稳定的项目这样子。

植南门市部
《菠萝流浪史》,植南小报第一期,描写菠萝作为一种殖民对象的全球文化景观,2023年

植南门市部
田野记录:中国广东省湛江徐闻曲界镇一家菠萝罐头工厂的加工准备区,2024年
摄影 江垚
我们最近有写一篇稿子是发在信睿周报上的,然后里面提到植物智能,简单来说植物智能不是一种以神经系统为中心的智能,智能听起来就好像有个处理系统可以照顾到所有事情,可以调动你身体的所有器官。植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认为是静态的,或者是大家觉得它的静态是一种低等的智能。我们就慢慢开始理解说植物的这种智能,它是一种与周围的环境发生反应的智慧。我在看你们的作品的时候,会想象你们怎么处理作品跟周边环境的问题。它对我来说除了是展厅,也可以是一种特殊的场所。
特别是绘画跟影像,通过屏幕这种媒介去进行翻译的时候,我觉得也是有点矛盾,当然我是说好的矛盾,你把在洞穴的感受搬到了室内的环境当中,然后室内环境被看似坚固的墙体包围起来,墙体好像是一种人类现代文明的一种回答,但洞穴又让我们回归到了动物性的感受上。
所以你们作品最吸引我的是那些好像跟研究并没有那么相关的感受性的部分,这部分是你们可能在田野经验当中直接获取的。然后我自己会关心一个概念:代谢(metabolism),如何理解身体、环境和建成空间的互相转化过程。

赵仁辉《一个大异象出现了(泰国-新加坡)》,2021,摄影,145(H)x208.87cm

赵仁辉《不合时宜的冥想 I(树会上天堂吗?)》,2022,摄影,74(H)x111cm
展墙很多是用石膏板去搭建的,是一种矿物质,豆腐它也可以用食品级石膏当凝固剂,所以我就觉得说原来墙体跟豆腐其实是有一些相似性的。于是我在做作品的时候尽量去捕捉这种感受。这种创作方式就像植物感知环境一样,是本能的反应和重组。

赵仁辉《阈值的纪念碑》,2020,单频投影、数码打印、现成品,136.5 x 123.5 x 218 cm,7' 37"
“深根——地景异观”展览现场,知美术馆,2024-2025
欧祖琴:
其实你刚提到植物智能,我们之前都有讨论过。据我所知刘毅近期跟《末日松茸》的作者人类学家罗安清老师合作,跟着研究松茸的人类学专家一起去了日本,做田野去采风等等,你可能也会涉及跟他们进行有关项目创造性的阐述,涉及到艺术家的一个方法论——在艺术家与科学家、人类学家的跨学科合作中,您如何处理接收的信息?部分的信息会不会启发你的创造性,也可能是一些壁垒或者无法化解的信息,你怎么去消化它?

刘毅:
对,我最近是和人类学家以及生物学家他们一起需要做一个关于蘑菇的合作调研。现在还是在初期的一个合作的状态。去年我去到了京都,当地有一个名为“里山松茸复兴大队”的组织,他们致力于恢复适宜松茸生长的自然环境。由于松茸无法人工栽培,其生长高度依赖与松树的共生关系。为此,队员们通过选择性地砍伐阔叶林,来改造山林生态——此举旨在维持土地相对贫瘠、透光性好的状态,为松树的扎根创造条件。当松树的根系与地下的松茸菌丝形成共生后,便能“唤醒”并促使珍贵的松茸破土而出。

刘毅与“里山松茸复兴大队”共同于京都山林调研,图片致谢艺术家刘毅
我昨天也好奇地问她们,那些松茸的菌丝是否只是在地下沉睡,等待被唤醒。她说,这其中充满了未知。即使清理了山林、种上了松树,也无法保证松茸一定会出现。
正是怀着这份希望与不确定,那些退休的老人们才显得格外执着。他们砍伐杂木,为松树的生长创造条件。
后来,她向我展示了一幅示意图,让我直观地看到了地下世界的奥秘。原来,植物的根系与菌丝并非各自独立的线性结构,而是交织成一张复杂、庞大的网络——菌根。用“根茎”来类比这个网络:它没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能够不断蔓延、裂变,仿佛一个永续的生命体。
这意味着,松茸的菌丝网络可能早已遍布整片山野,只是在沉睡。一旦新的松树根系提供了合适的“接口”和养分,就能激活这个庞大的地下王国,与之建立连接。这并非简单的生长,而是整个地下生态系统内部的协同合作。

刘毅与“里山松茸复兴大队”共同于京都山林调研,图片致谢艺术家刘毅
欧祖琴:
地下根系彼此交织,如同编织:既包含自身根系,也吸纳其他植物根系。植物通过特定化学元素识别归属,如同中央处理器调控。此过程形成菌根网络——兼具植物根系与真菌共生体特质。在未来的作品(如动画创作)中,与科学家或人类学家合作时,计划从何种视角切入?这涉及艺术家独特的方法论思考。
刘毅:
对,以后我们会做成一个动画作品,这个片子是7~10分钟的时长,他们会给我专业的理论知识作为背景,他们研究了这么多关于生态关于松茸等等的一种互生关系,他们会给我很多图表上的一个参考,比如说剖面图、或是单线线稿,但是我会以我自己的一个视角,怎么样去让他们图像化或者是动态化,包括我会想象它的菌根和菌丝或者是这种菌各种地下的可见的部分,和地上的松树和植物和整个生态是怎么样去联合起来,
欧祖琴:
一个是宏观,一个是微观的,一个比较感性的,它会有叙事层面的信息,也是有个人的视角和一个脚本和故事的编入。其实与杭平提到植物智能相关,植物智能呈现多中心主义特征:无单一“大脑”,感知分布于枝干、维管或根尖等结构。
其实应该还要请的一位艺术家李山,他近期的个展“量子跳跃”,除了绘画作品,还原了地球大爆炸时候的现场。这件影像作品足以彰显这位83岁艺术家思想的先锋性——活性取决于思想维度,而非年龄。


李山《涟漪》,2017-2025,数字影像
“李山:量子跳跃”展览现场,深圳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2025
李山老师提出“携玉米叶散步”,以分子视角通过360度环屏展现叶片吸收太阳能量的过程:从宏观至微观,揭示原子层面的惊人世界,并引发思考——人类与玉米叶的本质差异仅在于能量获取方式。
由此请教杭平:选择豆腐作为“豆腐门市部”核心的缘由?这关乎关键议题:如何将科学观察转化为艺术实践?可以分享一下,你在弘美术馆的在地田野调查,及杭州“豆腐门市部”项目的理念。杭平作为非典型艺术研究者,在探讨跨学科艺术实践方法论的当下,如何定位这些“艺术”实践?
杨杭平:
我们采访过一个科学家,他提出说现在学植物学的年轻学者已经不太认识植物本身的状态,他们也不知道植物的生长环境是怎么样的,可能更多是从分子和细胞这个角度去切入了。在实验室里已经是可以判断出植物原来长成什么样子,然后未来可能会发展什么样子。他说这是比较可惜的,因为这样会缺乏一种对植物切身的感知。
他也提出了生活实验室的一个概念:鼓励年轻的学者,可以到真实的环境当中,在田野当中去感受,这件事情在应用上面其实会有一些影响的。我们原来也做过一个中草药的项目,我们去跟药农采药,然后有一个老中医就跟我们抱怨说现在中医院有一些配药的人,他可能不知道这个药原来长出来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判断,因为植物长在不同地方,它的药性和药效可能都不太一样,比如说板蓝根,变成颗粒的板蓝根跟植物的板蓝根是不太一样的,这就造成了一个生活跟科学的分野,但这个分野是有合作的机会的。
我们在做植南门市部的工作时,也在考虑这件事情。在温州做的项目首先还是档案和采访,比如说农业的朋友会给我们进行科普。当我进入一个新的田野的时候,我最在意的就是找到一些中介,比如说房屋中介,一个学校,也可能是一个科学家,一个农民等等,然后慢慢把这些线索汇集在一起,所以我们自己的做法不是一个学科中心的做法,我们不会说我们是以植物学为根基的,而是要面对真实田野,找到我们感兴趣的问题,这要求我们具有一定的敏感性。这件事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我自己很喜欢一句话,无论你从哪里出发,你最后都会到达。
欧祖琴:我记得文心你们之前去墨脱,也有过跟科学家的合作,是否可以分享一下?
张文心:
去年的一个展览在上纽大ICA,是博古睿学者龙星如联动了北京大学生科院的两个科学家,然后跟我和郭城一起合作的一个项目。那是我做过最困难的项目,因为艺术家跟科学家说不同的语言,大家的能指所指都对的不是很齐。所以我们一开始就进行大量的聊天,我们去他们的实验室,他们来我们工作室,就是不停的聊。我当时还做了一个很冒险的尝试,就是当科学家来我工作室时,我找了两个对许多科学概念抱有怀疑的艺术家一起来聊。就是为了把大家不可理解的部分全部暴露出来,摊开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分解、重新连接之处。

张文心《捕网迷宫》及细节,2024,混合媒介装置
“时间的幼虫”展览现场,上纽ICA,2024
图片致谢艺术家张文心

张文心《颤室》,2024,透明菲林UV喷绘、声音装置、增亮膜
与赵嘉旌共同创作
“时间的幼虫”展览现场,上纽ICA,2024
图片致谢艺术家张文心
因为我们总是觉得科学有它的位置,艺术有它的位置,在这个世界上社会上每个东西存在即合理,其实这种观点不是很合理,每个学科它存在也有它不合理性,然后合作也有它的不合理性,其实就是因为有现存的不合理之处大家才要合作。那种一碰即合的,可能只是一种商业上的互相加持,它不算是真正的合作,因为它没有深入进去互相改变,没有形成一个互相破坏的过程。
破坏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我看来,艺术就是去破坏分野、破坏范畴、破坏一些我们觉得好的东西,或者我们觉得坏的东西,再去看它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所以比如说我们谈到艺术和科技这些,如果只是说艺术是为了让大家理解科技,我觉得那可能还没有到艺术起效的条件,可能要先去破坏,让你觉得一些原来的想法完全被腐蚀掉了之后,然后再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它是否还有一种生长性,所以我对自己做作品或者是做实地调研时的要求也是需要先去把自己破坏掉。
我在墨脱的时候生病了,我做了一个跟昆虫有关的作品,结果发现我对昆虫翅膀过敏,那种鳞粉的那种大分子进入了我的呼吸道,导致了我的严重过敏。我在探洞的时候霉菌也会经常让我过敏,但是这些并不意味着我被排斥了,或者说或者说自然界是危险的,我觉得像这些过敏或者是它破坏我身体屏障的现象,让我真的体会到了生物和生物之间试图交流并且失败的过程。比如,昆虫的分子需要进入你身体跟你交流,但是你身体排异了它,因为你们在远古的时候选择了不同的演化的路径,但其实你把那个东西拆解开来还是相通的,就跟艺术家跟科学家一样互相过敏了是相似的过程,但是在过敏中就有很多有意思的思维过程发生。所以我的作品后来经常是关于碰撞、破坏和失败的。
欧祖琴:
最后回到刘毅,在《末日松茸》这本书中有一个案例:为了促进一种树的大量的生长,去除周边所有的杂草和其他类型的树木,想空出这片地区,让某一种植物能更好得生长,但是事实上他们的这样方式反而导致了那一年树木的减少,后来把这种状态叫做“生物交染”,就是说在这个片区当中,正是因为林子里面种了一些其他的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一些其他的植物或者说其他种类,促进了这个地方的生态的菌群的生长,这种菌群产生了大量的再次交织,因为跨越了很多不同类别的植物,反而促进了当地的多样性生长。而当它变成单一化的时候,往往会发生同质化的一种减产现象。
就有点像我们在讨论的东西内容,当我们看越来越多艺术进入到一种同质化的状态当中,这个时候我们不停参照同样的母题。多学科的交流也像是发生了某种交染,这种交染可能是一种感染,或者说也是一种彼此的对话,或者说是彼此的一种接触,产生了更多对话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促进了创造以及生产力。我们对谈尾声再次提到这个观点,所有看似以自身的视角认为我们周边无用的东西,反而它可能就是一个生态群中往往最不可以被跳过的地方。
*文字根据对谈内容节选和删减,整理及排版:林晓彤、L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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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澍、刘毅、张文心、赵仁辉“深根——地景异观” | 知美术馆
*艺术家曹澍和张文心的专访内容,将陆续发布在“知美术馆”微信公众号,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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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根——地景异观
Enrooting, the Heterogeneous Phenomenon
策展人:欧祖琴
参展艺术家:曹澍、刘毅、张文心、赵仁辉
展期:2024/12/15-2025/6/25(已延期)
地点:知美术馆
成都市新津区君山路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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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谈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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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毅1990年出生于浙江宁波,2016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获得硕士学位,目前居住在杭州。她的创作以水墨动画为主,结合装置、音乐、舞台等多种表现形式,探索水墨艺术在当代语境下的感知边界。她的创作关注个体自我与周遭环境之间隐秘而微妙的互动,探访潜藏在日常经验之下那些被忽略或遮蔽的,却又普遍存在的复杂情感纹理,构建一个跨越时间与地域、现实与梦境的氤氲之境。
她的影像作品与装置作品曾在全球多家美术馆与重要机构展出,包括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首尔市立美术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日本千叶市原湖畔美术馆、瑞士巴塞尔展览中心、香港大馆、关山月美术馆、澳门艺术博物馆、爱沙尼亚共和国塔林、塞浦路斯尼科西亚博物馆、日本新千岁机场、香港六厂CHAT、浙江美术馆和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等。
2024年,刘毅的作品《当我睡着了,梦来了》荣获第二十六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迷你电影单元最佳动画作品奖。2017年,她的作品《一只乌鸦叫了一整天》继入选并展映于荷兰国际动画节后,获得了华时代全球短片节“终审团特别推荐奖”。2018年,受韩国首尔美术馆邀请,参加“SeMA 南麂”艺术家驻地项目。2019年,受邀参加法国昂儒大皇家修道院的艺术家驻地,并担任塞浦路斯动画电影节评委,在塞浦路斯完成个人驻地项目展览。
作品被澳洲白兔美术馆、斯坦福大学东亚图书馆和香港M+博物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收藏。

张文心,1989年出生,现工作、生活于杭州。她于2013年获得加州艺术学院纯艺术硕士学位。张文心将自己视为地形建构师,她的工作不是去再现风景和奇观,而是去模拟人类及非人心智之间的崎岖地貌。她使用图像、录像、装置及音景,制造以过程为导向的知觉旅途,引导观者潜入机械时间与魔法时间相互交织的深层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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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谈嘉宾

王从卉,知美术馆馆长,策展人,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硕士,长江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伦敦苏富比艺术学院艺术与商业专业。曾任央视国际新闻资深记者、苏富比拍卖现当代专家职务、北京(永乐)佳士得拍卖现当代艺术部主管。业内资深的艺术市场专家,为国内知名私人收藏、上市企业收藏及美术馆机构担任艺术顾问,深入参与中国重要私人收藏机构及私人美术馆的专业建构和国际推广。

杨杭平 Hangping Yang(1995年生),植南门市部联合发起人,艺术家,师从梁慧圭(Haegue Yang)教授,目前生活工作于法兰克福。他于2017年获得同济大学环境设计专业学士学位,并于2021年在该校担任了客座讲师。在近期的艺术实践中,杨杭平探索了潜藏在物体与空间中的建筑结构,这些结构可以被人类食用、观赏或使用,涵盖了如水果、鲜花等生物体,也包括木筏、墙垣等非生物实体。他长期关注会随着时间变化的材料,尝试挖掘不稳定性中的时间性变化,包括看似稳定的物体逐渐被周围环境侵蚀的瞬间,以及易腐物品与保存技术之间漫长的对抗。他同时是一个写作者,文章见于信睿周报、澎湃新闻等平台。

欧祖琴,关注人类活动与植物学、地质景观以及自然生态中交织的民俗学、人类学、种植学的社会、历史、文化、哲学理论研究。以自然写作、现象学研究以及策展实践的方式思辨艺术如何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赋予更多元的思考、观看与行动。香格纳画廊高级总监;英国植物学艺术家学会成员;英国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策展项目实践;英国莱斯特大学传播理论学。一名种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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