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Sol Levant》展览现场
展览名称:日出 Sol Levant
艺 术 家 :王堉哲 Yuzhe Wang
展览地点: 27+ Art Space



升腾的大地
倘若关联是一种通过简化与命名来生效的魔法——它用平滑连续的涂层遮蔽劳动与建造的痕迹、用功能分区消除空间矛盾——那么,王堉哲这次令人惊喜的展览则试图施行一种反制的咒语。这位曾在法国留学的艺术家,将法语词组“Sol Levant”选作展览标题,有着多重含义:拆开的单词直译分别是“Sol”(土地)与“Levant”(抬升),而合并后则意为“日出”。展览现场撬开建筑地面的木板,让其以一种不规则的、近乎地质运动的节奏向上隆起。这片被强行抬升的“土地”,化身为断层、障碍、丘陵、宣言。
展览拒绝将建筑空间作为“没有分歧的象征集合”,宣称这种乌托邦缺乏感知的张力与对象的多样。它要求着从“同一种棕色/世界/红色”中分离出“这里的深棕/大地/暗红”与“那里的亮棕/天空/赤红”。在一分为多的世界里,感受实在与性质的多重结构。而这种分离的力量,在神话传统中源于日光——它分开了曾粘合紧密的地平线,并生产出新的空间。太阳的形象显得恐怖又亲密,它既是异星对地球造成的伤口,也是分娩出世界/土地(earth)的来源。

这一分界的现场,还原了“关联与简化”如何使复数对象(Objects)出于感知者的需求,被当作元素使用,并最终被组织成另一个对象。在将对象A以组件的形式简化为元素a的过程中,由于纯元素并不存在,必然需要忽略对象A内在的其他组成项(terms)。这些组成项是被排除的绝对剩余。就好比椅?、木板和进入空间的观众,它们都不触及房间的全部性质。这呼应了格雷厄姆·哈曼(Graham Harman)在他的对象导向本体论(Object-Oriented Ontology)中的观点:任何实体都无法完全穷极另一实体的内部。关联性是?个转译或者简化行为所勾勒的域,它并不和事物直接接触,实在也从不内在于关联性中。
既然“实在”是对象形式无法捕捉的绝对剩余,且场域需要感知者(在这里不完全指代人类,它可以是任何具有设定和使用实体功能的主体)进行简化、关联以及组织等一系列活动,那么可以推断出实在从规划的在场中撤退了,它的影响实际上是非-在场的、潜在的;而在场的可感对象,则是由那些非在场的主体意愿所驱动的形象。这意味着任意对象,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一定程度的拆解、功能转换甚至重新组合。感知者在适应空间内新出现的矛盾时,也在感受着这些物的震荡。并由于对象始终无法被象征或符号完全捕获,在转换和断裂中生产出新的距离与空间,感知者因此获得自身的外部体验。空间因此不仅是象征的、类比的或是符号的,而是生产性的,并回归到与实在无法穷尽的断裂中。


2025年《Sol Levant》展览现场
展览借此提供了一个批判性的视角,用以审视城市中常见的“连续空间”(以詹姆斯·斯特林、丹尼尔·里伯斯金为代表)。这些空间从来不是完整、没有断裂的——它们只是假装如此,以便让复杂立体的各部分逐渐被统一的整体视界隐藏或取代,从而为感知者提供作为存续动力的恒久快感和想象。但空间的组织原则之一,恰恰是与实在绝对的断裂与不可简化部分的溢出。换句话说,在任何看似封闭或平滑无暇的空间里,找到的自由与承诺大都是谎言,就像城市试图构建完整的系统从而融入或超越自然的理想是虚伪的,因为城市与自然仅仅是同个制度系统的两种不同化身,要么通过感知简化,要么通过逻辑简化,两者都服务于同一种连续性幻觉。


曼弗雷多·塔夫里在《卧室中的建筑》中描述了沉浸于这一幻觉的后果,它将导致建筑的失语:如今想要再在建筑上??者,被迫依赖于意义已经被掏空的素材:建筑学自身的意识形态、社会功能的梦想和乌托邦理念等等残余都降至零点。在他们的手中,现代建筑传统的元素突然被简化成神秘的碎片,使一种语言背后丰富的所指含义变得沉默。五十年代后期建筑师奉?的纯粹主义,是他们自知绝望的行动。而他们词汇表中的词,是从?球般的荒野捡来的,岌岌可危地搁在斜?之上,唯我主义严丝合缝地包围着语?的疆域。
塔夫里的担忧是,建筑完全落入到纯粹表征或平面形式的包围中:通过简化表象的紧缩状态(如平整的墙面和标准化模块)掩盖基础的空间属性、建造过程、以及社会事件;用来追求普遍性、象征性和纯粹形式的连贯表达。并且由于平面的无限延展性,单栋建筑的表象还会蔓延到建筑集群中去,随之而来的还有街道与公共空间也会因此被扁平化,从而进入到了无生气的流动与扩散之中。

詹姆斯·斯特林和利昂·克里尔
德比市民中心参赛设计方案(未建) 1970

这些连贯的表皮(fa?ade)有时从平面上升(象征着现代性对永恒的追求)、有时从平面下沉(日常叙事的规划与要求),但因为始终以规避或填补断裂来构建其永恒性与连续性,从而无法代表或创造更多或更少的可感物,也难以作为支持事件发生的空间条件存在。最后城市建筑呈现出一种中空的象征形态——缺乏内容的失效表达,最糟糕的是因为建筑无力占领自身的解释权,还时常被其他意识形态或经济系统所征用。金融中心“平滑的错落”的建筑群轮廓,就常被用作宣传城市整体形象的象征。当印有曼哈顿岛天际线的纽约城市海报,被张贴在布朗克斯区贫民巷里、横滨国际港口码头试图与海洋媾和、阿尔及尔规划难以根除的殖民主义阐释…我们不正在目睹这种现代性错乱吗?

Dmitry Bush
Dmitry Podyapolsky
Alexander Khomyakov
INFINITY IN A CUBE 盒中无限
1986
在亚历山德罗·塞拉-波罗与杰弗里·安德森(Alejandro Zaera-Polo/Jeffrey Anderson)合著的《建筑围护结构的生态学》(ecologies of the building envelope)中,详细阐述了建筑平面化的发展历程,并从技术角度印证了塔夫里的疑虑。他们认为全球化助推了建筑立面与内部空间的分离与自组织结构,形成了一套由传导流动能力决定的空间类型学。这种空间弱化了建筑原始的内外关系,也消解了阻碍流动和表面流动性的断裂,以此成为无边界的平滑空间、即流动空间。我们确实已经处于混作一团的岩浆式的世界当中了。


但值得思考的是,这种建筑风格是否也会随着全球化梦想的退潮而衰落(反之亦然)?结合哈曼的看法,简化关联的失效是不可避免的。感知者不可能通过体会这些建筑?参与世界,置?其中,更像是被逼入?条不断流动的?路,只能漂浮或游泳。这是建筑师拿??的素材玩的萨德式施虐狂游戏。象征化建筑的问题在于它难以摆脱关联与简化的症状:只有无视象征与被象征物犹如天堑般的鸿沟,象征功能才能生效。它默许了一种极端情况——象征与象征开始互相指涉,象征本身成了被象征物,导致内部的自我引用,从而带来加倍的混乱、冷漠和游移不定。这意味着涓细平缓的水路实际上暗流涌动,看似坚固平滑的表面正彼此矛盾、对抗、分离甚至漂浮起来——简化的力量最终损坏了基于简化所关联起来的现实,千疮百孔。

Khaisman 玻璃塔 1984
应对日渐失语的建筑,剥夺其象征重量或许是行之有效的方案,重申连贯性所掩盖的断层与中介就是建筑的历史。它所预兆的胜利扎根于空间本质的慷慨和平等:呼吸的器官、无处不在的断层以及倒置的快感。展览试图搭建这样的空间结构:地板以不规则的节奏向垂直抬升,使现场从“行走的表面”转换为“沉思的障碍”或“观看的距离”,观众不得不与之协商:绕行、俯身、跨越——空间重新变得触手可及、可塑、甚至危险。从而批量生产出多个原本介于观景台与景观之间的单一距离,这些悬置的独立平面阻断了对远处景观的固定凝视,将其划回到被扰动的建筑空间内部中,且由于断裂的平行性质,它们将被共同观看和考量。




艺术家 王堉哲(Wang Yuzhe)
1996 年出生于中国,现工作生活于上海和杭州。王堉哲的艺术实践始于对建筑空间与情境的观察与回应。他通过在地干预空间的手法,质疑并重构环境与感知的关系,在探索材料、空间与绘画手势的连接中,赋予身体运动与视角以新的可能性。其创作持续激活关于稳定性、内外边界、可见与不可见、可感知与不可感知的空间议题。2021 年毕业于法国第戎国立艺术学院获学士学位,2023 年获硕士学位,两次均获评委会最高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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