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晋城“古建新语”系列对话回顾（上）

刘雪丽：

“我们今天的讨论想聚焦在两个“在场”——空间的在场与时间的在场。空间的在场，是指晋城独特的古建脉络。艺术家在考察与创作过程中，会发现这些古建筑不仅是物质遗产，更是一种精神的载体，它们记录并延续着极富生命力的神话故事。

另一个“在场”则是时间的维度——我们希望讨论，神话在当下是否依然具有现实意义？它是否只是传说，抑或仍能为今天的生活、社会和艺术创作注入新的活力与思考价值？”

邬建安：

“神话对每个中国人来说都非常重要。那些从小听来的故事，不仅让我们感动，也在语言和想象中塑造了我们的文化感受力。神话经过了漫长的锤炼，成为最适合用汉语讲述、能被孩子们深深记住的叙事形式。它是一种共生的文化演化。

对我而言，“女娲补天”是最熟悉也最触动我的神话之一。故事虽然短，却宏大而浪漫。鲁迅在《故事新编》中写过这一题材，他的文字让我印象深刻：那种色彩饱和、质地坚硬的神话意象，像是带着岩石的棱角和古老的力量，让人感受到神话的“硬度”，一种扎实、结实的古代质感。

晋城“古建新语”当代艺术展——“第八十天”邬建安个展展览现场，晋城城市体验中心，2025。摄影  杨长明。

当我来到晋城考察，听到“娲皇窟”这三个字时，那种鲁迅文字中的“硬度”一下被唤醒。这个“窟”，石窟的“窟”，本身就带着坚实、原始的气息。那一刻我特别想去看看那个地方，仿佛那里就是中国创世神话的源头之一。”

刘雪丽：

“我也想请崔小清老师谈谈他即将在晋城展出的作品《百鸟朝凤》。这件作品浪漫而富有象征意义，呼应了晋城流传已久的美丽传说“有凤来栖”。在创作中，崔老师选择了“凤”这一意象作为出发点，但又赋予了它新的形态与内涵。为什么会选择“凤”作为创作的起点？它在作品中又被如何转化与呈现？”

崔小清：

“我的作品《百鸟朝凤》最初的灵感其实来自在晋城采风的经历。当时在参观展览场地时，我就产生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构想：作品整体以“太阳鸟”的形象为基础。“凤凰”其实正是“太阳鸟”的一种象征——它既代表着光与生命，也寓意着再生与希望。

作品的造型源于古建筑的屋顶结构，通过旋转、叠加形成类似“太阳花”的形态。它像一朵花缓缓盛开，也像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它正面采用剪纸的手法，通过镂空与灯光投影，营造出如星空般的视觉效果；图案中融合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和二十八星宿的意象，这些符号既来自玉皇庙的传统图像，也被我重新组合成动态的宇宙图腾。背面的部分则以晋城本地的神话为线索——女娲补天、愚公移山、神农尝百草与精卫填海，并融入青莲寺、皇城相府、锡崖沟等地标元素。

崔小清《百鸟朝凤》作品概念图

最终，这件作品既呼应了晋城“有凤来栖”的传说，也以抽象的方式再现了“凤”的图腾意象：它象征着群鸟归心、天地共鸣的美好愿景，同时也传递出人们对光明与生命的永恒追求。我希望观众能像走进古建筑一样，通过抬头的视角去感受空间的层次与结构。”

刘雪丽：

“我也想请田霏宇馆长，从机构与策展的角度谈谈。在《第八十天》《百鸟朝凤》这类直接取材于神话故事与地方传说的作品中，您认为它们在当代艺术语境下具有怎样的意义与价值？”

田霏宇：

“我认为当代艺术最核心的问题之一，就是创作资源从何而来。回看过去四十余年的中国当代艺术史，艺术家的灵感来源经历了明显的演变：从早期关注社会现实与历史经验，到如今越来越多地转向对传统文化、神话叙事与地方记忆的再发现。这并不是一种“回到过去”的姿态，而是艺术家在寻找更深层的文化语汇与精神支点。

晋城“古建新语”当代艺术展——“斗转星移”艺术家群展展览现场，晋城城市体验中心，2025。

不过，这样的转向不能停留在抽象的层面。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让这些古老的文化符号通过具象的艺术语言被重新激活。神话是一个极好的媒介，它本身蕴含着形象、空间与叙事的多重维度，而像晋城的古建筑、庙宇与戏台，恰恰构成了这些神话的现实载体。

作为机构，我们的角色是提供一种真实的“在地体验”的平台。不仅是展览空间，更是一种促成艺术家灵感发生的场域。我们希望艺术家能在这里看到、感受到平日创作中难以触及的文化细节，从而激发新的思考与转化。很多艺术家都不止一次来到晋城，有时一些并不在计划内的现场，比如邬老师提到的“娲皇窟”，就可能成为作品灵感的起点。这种偶然性的发现与再创造，正是当代艺术与地方文化对话中最动人的部分。”

刘雪丽：

“这次项目以古建为起点，通过当代艺术的转译，让艺术家们走进古建，从中汲取灵感并进行新的创作。作为一次全新的尝试，我们希望田馆长能从更宏观的角度谈谈，这种以当代艺术介入古建、以创作激活文化遗产的模式，对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活化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田霏宇：

“UCCA 作为一个专注于当代艺术的机构，尝试通过艺术家的创作去重新审视与介入古代文化。这次合作可以说是一场较为彻底的实验，也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我们希望能以更具实践性的方式继续探索。

过去几年，我们也在不同地区推动类似的结合。例如在江苏宜兴，我们与当地政府合作，在传统的紫砂发源地建立了一座以“陶艺与当代艺术融合”为定位的美术馆。十几年前这几乎难以想象，但如今当代艺术已成为全国文旅发展的重要切入口，能够连接传统与当下的文化资源。去年我们还在舟山探索海洋文化项目，通过当代艺术激活地方传统。

UCCA 陶美术馆，摄影：朱迪（AGENT PAY工作室）。

我认为当代艺术的包容性恰恰体现在这种跨界合作之中。艺术家是社会中思维最活跃的人，而机构的角色，就是搭建一个有效的交流平台。这样的合作不仅推动地方文化的发展，也有助于拓展当代艺术在全球语境下的可能性。中国拥有极其丰富的文化资源，像晋城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希望我们能把这样的对话持续推进。”

邬建安：

“当世界变得越来越不确定，人们一方面渴望回到确定的世界，呼唤英雄与神话；另一方面又希望从古老的神话中寻找应对未来的智慧。神话因此成为人们理解未知与危机的重要精神资源。”

田霏宇：

“神话与现代艺术的关系一直密切，从西方现代主义到当下中国，当代艺术重新关注神话，反映出文化自信的增强。神话作为永恒的叙事资源，为艺术家提供了超越个体表达的结构与母题。”

崔小清：

“新的神话创作是艺术家以当代视角重新诠释历史的一种方式。古老神话源于现实，如今在新媒体时代，每个人都能讲述故事，神话成为更具传播力的表达载体。”

现任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兼CEO。自2011年出任UCCA馆长以来，带领机构从一座由创始人所有的私人机构发展转型为中国杰出的现当代艺术机构，UCCA旗下现包括于北京、上海、北戴河和宜兴运营的四座美术馆。在任期间，UCCA呈现了多位重要中国与国际艺术家的大型个展，如曹斐、威廉·肯特里奇、吕克·图伊曼斯和徐冰等，并展出了马塞尔·杜尚、亨利·马蒂斯、巴勃罗·毕加索、安迪·沃霍尔等艺术大师的杰作，以及众多新锐艺术家的创作实践。他曾联合策划所罗门·R·古根海姆美术馆大展“1989年后的艺术与中国：世界剧场”（2017），并组织策划了沙特阿拉伯利首届利雅得迪里耶当代艺术双年展（2021）。他1979年出生于费城近郊，自2006年起在北京生活和工作。

1980年生于北京，200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获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至今。现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实验艺术与科技艺术学院副院长。作为一位创造性极强又富于思辨性的艺术家，邬建安始终希望以当代的观念解读“过去”，发掘其中潜藏的有关当代社会和文化现实的问题，从观念、内容和艺术形态等多个层面建构传统与当代的转换与融合，并通过体量惊人的复制与手工拼贴，作品的最终形态往往以极具神秘视觉体验的巨型装置呈现。他也始终积极探索如何以当代的方式赋予东方观念与传统手工艺新的活力，是当代艺术领域注重传统资源转换创造的一位突出代表。

1986年生于山西，硕士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崔小清以中国传统剪纸艺术形式为创作媒介，呈现当代性的表达，作品关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人在其中的角色变迁，以传统的语言讲述当代的故事。他运用传统中国图案构建一个图像世界，在图像世界中试图寻找现实的理解与反馈。他曾参加第19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其参与的群展还包括“點戏壹本”（南池子美术馆，北京，2025）；“蛇灵蛇现——奇妙的民艺世界”（长沙芒果美术馆，长沙，2025）；“以‘新青年’为主题的第四届学院实验艺术教育文献展以及十八案-中国学院实验艺术教育课程展”（陶溪川美术馆，景德镇，2022）；“有中生有——西关故事新编”（UCCA Lab，广州，2021）；“致敬传统——当代纸艺术作品巡展”（今日美术馆，北京，2020）“巧手夺天工——传统工艺的现代新生”（成都博物馆，成都，2019）。作品被南池子美术馆、中国国际贸易中心、M&SENSE、贝壳、瑞安集团、LANCOME 兰蔻、AIA友邦保险、半仙豆夫等机构品牌收藏。

现任UCCA Lab艺术总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负责UCCA Lab艺术项目的统筹策展与内容管理工作，专注于研究并实践当代艺术与城市生活文化的相互介入。在与企业、机构、政府单位等合作的跨领域创新型项目实践中，探索当代艺术与不同商业业态所共构的多元发展模式。